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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古龍
武林外史 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火孩兒見飯堂中的客人俱都對朱七七評頭論足,氣得瞪起眼睛,道:七姐,你瞧這些小子胡說八道,可要我替你揍他們一頓出氣。朱七七道:出什么氣?

火孩兒奇怪道:人家說你,你不氣么?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姐姐生得好看,人家才會這樣。你姐姐若是個丑八怪,你請人家來說,人家還不說哩,這些人總算還知道美丑,不像……瞟了沈浪一眼,不像有些人睜眼瞎子,連別人生得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沈浪只當沒聽見。朱七七咬了咬牙,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腳。沈浪還是微微含笑,不理不睬,直似完全沒有感覺。

火孩兒搖著頭,嘆氣道:七姐可真有些奇怪,該生氣的她不生氣,不該生氣的她卻偏偏生氣了。朱七七道:小鬼,你管得著么?

火孩兒笑道:好好,我怕你,你心里有氣,可莫出在我身上。只聽眾人說得越來越起勁,笑聲也越來越響,目光更是不住往這邊飄了過來。火孩兒皺了皺眉,突然跑出去將那八條大漢都帶了進來,門神般站在朱七七身后,八人俱面色鐵青,滿帶煞氣,眼睛四下一瞪,說話的果然少了。惟有左面角落中,一人筆直坐在椅上,始終不聲不響,動也未動,一雙冷冰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門口,似是等著什么人似的,目中卻是滿含仇恨之意。他身穿藍布長衫,也已經洗得發白,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頷下無須,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五六。

這時門外又走進一個人來,面容身材,都與這藍衫少年一模一樣,只是穿著的卻是一身質料甚是華貴的衣衫,年紀又輕了幾歲,嘴角常帶笑容,與那藍衫少年冷漠的神情,大不相同。他目光在朱七七面上盯了幾眼,又瞧了瞧沈浪,便徑自走到藍衫少年身旁坐下,笑道:大哥你早來了么?藍衫少年雙眼卻始終未曾自門口移開,華服少年似乎早已知道他不會答話,坐下來后,便自管吃喝起來,只是目光也不時朝門外瞧上兩眼。

另一張圓桌上幾條大漢眼睛都在悄悄瞧著他們,其中一人神情最是剽悍,瞧起人來,脾睨作態,全未將別人放在眼里,此刻卻壓低聲音,道:這兩人可就是前些日子極出風頭的丁家兄弟么?他身旁一人,衣著亦極是華麗,但樟頭鼠目,形貌看來甚是狼瑣不堪,聞言賠笑道:鐵大哥眼光果然敏銳,一眼就瞧出了。那剽悍大漢濃眉微皺道:不想這兩人也會趕來這里,聽人說他兄弟俱都是硬手,這件事有他兩人插入,只怕就不大好辦了。那鼠目漢子低笑道:丁家兄弟雖扎手,但有咱們'神槍賽趙云'鐵勝龍鐵大哥在這里還怕有什么事不好辦的。鐵勝龍遂即哈哈一一笑,目光轉處,笑聲突然停頓,朝門外呆望了半晌,嘶聲道:真正扎手的人來了。這時滿堂群豪,十人中有九人都在望著門口,只見一男一女,牽著個小女孩子,大步走入,他兩人顯然乃是夫妻,男的熊肩猿腰,筋骨強健,看去滿身俱是勁力,但雙顴高聳,嘴角直似已裂到耳根,面貌煞是怕人。那女的身材阿娜,烏發堆云,側面望去,當真是風姿綽約,貌美如花,但是若與她面面相對,只見那芙蓉粉臉上,當中竟有一條長達七寸的刀疤,由發際穿眉心,斜斜劃到嘴角。她生得若本極丑陋,再加這道刀疤也未見如何,但在這張俏生生的清水臉上,驟然多了這條刀疤,卻不知平添了幾許幽秘恐怖之意,滿堂眾豪雖然是膽大包天的角色,也不覺看得由心里直冒寒氣。她夫妻雖然嚇人,但手里牽著的那小女孩子,卻是天真活潑,美麗可愛,圓圓的小臉,生著圓圓的大眼睛,到處四下亂轉,瞧見了火孩兒,突然做了個鬼臉,伸了伸舌頭,嘻嘻直笑。

火孩兒皺眉道:這小鬼好調皮。

朱七七笑道:你這小鬼也未見得比人家好多少。滿堂群豪卻在瞧著這夫妻兩人,他夫妻卻連眼角也未瞧別人一眼,只是逗著他們的女兒,問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似是天下只有他們這小女兒才是最重要的。

朱七七笑道:有趣有趣,怪人越來越多了,想不到這沁陽城,竟是如此熱鬧。沈浪道:你可知道這夫妻兩人是誰么?

朱七七道:他們可知我是誰么?沈浪嘆道:小姐,這兩人名頭只怕比你要大上十倍。朱七七笑道:當今武林六大高手也不過如此,他們又算得什么?沈浪道:你可知道江湖中藏龍臥虎,縱是人才凋零如此刻,但隱跡風塵的奇人還不知有多少,那七大高手只不過是風云際會,時機湊巧,才造成他們的名聲而已,又怎見武林中便沒有人強過他們。朱七七笑道:好,我說不過你,這兩人究竟是誰?沈浪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氣得直是跺腳,悄聲道:若不是有這么多人在這里,我真想咬你一口。忽然間,只聽一聲狂笑之聲,由門外傳了進來,笑聲震人耳鼓,聽來似是有十多個人在同時大笑一般,群豪又被驚動,齊地側目望去,只見七八條大漢,擁著個又肥又大的和尚,走了進來。這七八條大漢,不但衣衫俱都華麗異常,而且腳步穩健,雙目有神,顯見得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卻都對這和尚,恭敬無比。而這胖大和尚,看來卻委實惹人討厭,雖在如此嚴寒,他身上競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犢鼻短褲,敞開了衣襟,露出了滿身肥肉,走一步路,肥肉就是一陣顫抖,朱七七早已瞧得皺起了眉頭。

火孩兒悄聲道:七姐,你瞧這和尚像只什么?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小鬼,人家正在吃飯,你可不許說出那個字兒,免得叫我聽了,連飯都吃不下去。火孩兒道:若說這胖子也會武功,那倒真怪了,他走路都要喘氣,還能和人動手么?只見與這胖大和尚同來的七八條大漢,果然是交游廣闊,滿堂眾豪,見了他們,俱都站起身子,含笑招呼。只有那一雙夫妻,仍是視若無睹,那兄弟兩人,此刻卻一齊垂下了頭,只顧喝酒吃菜,也不往門外瞧了。

鐵勝龍拉了拉那鼠目漢子的衣袖,悄聲道:這胖和尚是誰,你可知道?鼠目漢子皺眉道:在江湖中只要稍有名頭的角色,我萬事通可說沒有一一個不知道的?但此人我卻想不到他是誰。鐵勝龍道:如此說來,他必是江湖中無名之輩了。萬事通沉吟道:這……的確……

鐵勝龍突然怒叱道:放屁,他若是無名之輩,秦鏢頭,王鏢頭,卡莊主等人怎會對他如此恭敬,萬事通,這次你可瞎了眼了。這時大廳中已擠得滿滿的,再無空座,八九個堂信忙得滿頭大汗,卻仍有所照應個及。但大廳堂卻只聽見那胖大和尚一個人的笑聲,別人的聲音,都被他壓了卜去,火孩兒嘟著嘴道:真討厭。朱七七道:的確討厭,咱們不如……

沈浪道:你可又要惹事了?

朱七七道:這種人你難道不討厭么?

沈浪道:你且瞧瞧,這里有多少人討厭他,那邊兄弟兩人,眼睛一瞧他,目中就露出怨毒之色,哥哥已有數次想站起來,卻被弟弟拉住,還有那夫妻兩人,雖然沒有瞧過他一眼,但神情也不對了,何況那邊鐵塔般的大漢也有些躍躍欲試,只是又有些不敢……這些人遲早總會忍不住動手的,你反正有熱鬧好瞧,自己又何必動手。朱七七嘆道:好吧,我總是說不過你。

突聽那和尚大笑道:來了來了。

群豪望將過去,但見兩條黑衣大漢,挾著個歪戴皮帽的漢子,走了進來,這漢子一眼便可看出個市井中的混混兒,此刻卻已嚇得面無人色,兩條黑衣大漢將他推到那胖大和尚面前,其中一人恭聲道:這廝姓黃,外號叫黃馬,對那件事知道得清楚的很,這沁陽城中,也只有他能說出那件事來。胖大和尚笑道:好,好,先拿一百兩銀子給他,讓他定定心。立刻有人掏出銀子,拋在黃馬腳下。

黃馬眼睛都直了,胖大和尚笑道:說的好,還有賞。黃馬呼了口氣,道:小人黃馬,在沁陽已混了十多年……胖大和尚道:說簡單些,莫要嗜嗦。目光四掃一眼,又大笑道:說的聲音也要大些,讓大伙兒都聽聽。黃馬咳嗽了幾聲,大聲道:沁陽北面,是出煤的,但沁陽附近,卻沒有什么人挖煤,直到前半個多月,突然來了十來個客商,將沁陽北面城外的地全部買下了,又從外面顧了百多個挖煤的工人,在上個月十五那天,開始挖煤,但挖了半個月,也沒有挖出一點煤渣來。他說的雖是挖煤的事,但朱七七,沈浪瞧到滿堂群豪之神情,已知此事必定與沁陽城近日所發生之驚人變故有關,也不禁傾聽凝神。

黃馬悄悄伸出腳將銀子踩住,嘴角露出一絲滿足之微笑,接道:但這個月初一,也就是四天前,他們煤未挖著,卻在山腳挖出一面石碑,那石碑上刻著……刻著……八個字……方自說了兩句話,他面上笑容已消失不見,而泛起恐懼之色,甚至連話聲也顫抖起來:那八個字是:'遇石再入,天現兇瞑'。群豪個個在暗中交換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那胖大和尚也不笑了,道:除了這八個字外,石上還有什么別的圖畫?黃馬想了想,道:沒有別的了,聽說那些字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一根箭,一共是七十根箭,才拼成那八個字。群豪不約而同,脫口輕呼了一聲:箭。聲音里既是驚奇,又是詫異,顯然還都猜不出這箭象征的是什么。

黃馬喘了口氣,接道:挖煤的人里也有識字的,看見石碑都不敢挖了,但那些客商,見了石碑,卻顯得歡喜的很,出了三倍價錢,一定要挖煤的再往里挖,當天晚上,就發現山里面竟有一道石門,門上也刻著八個字:'入門一步,必死無赦'。似是用朱砂寫的,紅得怕人。大廳中一片沉寂,唯有呼吸之聲,此起彼落。只聽黃馬接道:挖煤的瞧見這八個字,再也不敢去了,那些客商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著,竟早就買了些酒肉,也不說別的,只說犒賞大家,于是大伙兒大吃大喝,喝到八九分酒意,客商們登高一呼,大伙兒再也不管門上寫的是什么,群鋤齊下,鋤開了門,沖了進去,但第二天……第二天……那胖大和尚厲聲道:第二天怎樣?

黃馬額上已泌出冷汗,顫聲道:頭天晚上進去的人,第二天竟沒有一個出來,到了中午,他們的妻子父母,都趕到那里,擁在礦坑前,痛哭呼喊,那聲音遠在城里也可聽見,當真是凄慘已極,連小人聽了都忍不住要心酸落淚,但……但直到下午,礦坑里仍是毫無回應。他伸手抹冷汗,手指也已不住顫抖,喘了兩口氣,方自接道:到后來終于有幾個膽子大的,結伴走進士,才發覺那些人竟都已死在石門里一間大廳中,也瞧不見他們身上有何傷痕,但死狀卻是猙獰可怕已極,有的雙睛凸出,眼珠里還留著臨死前驚駭與恐怖,進去的人哪敢再瞧第二眼,狂呼著奔了出來,死者的家人悲痛之下,搶著要去,幸好大多被人勸住,只選出幾個年輕力強之人,進去抬出了死者的尸身,趕緊掩埋,哪知……哪知到了第三天的午間,就連那些進去抬尸身的人,也都突然死了。他雖是市井之徒,但口才卻是不錯,將這件驚人恐怖之事,說得歷歷如繪,群豪雖然膽大,但聽到這里,只覺手足冰冷,心頭發寒,十人中倒有九人,不知不覺拿起了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坐在那和尚身側一個枯瘦老人,目光灼灼,舉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進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黃馬道:……他嘴張了兩次,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啞著聲音道:那些人第三天午間,有的正在吃飯,有的正在為死者捻香,有的正在挑水,還有個人正彎著腰寫挽聯,但到了正午,這些分散在四方的人,竟不約而同突然見著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聲驚呼還未發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枯瘦老人身子一震,當地一聲將酒杯放到桌上,雙目呆望著屋梁,喃喃道:子不過午,好厲害……好厲害……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恐之色,噗的一響,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朱七七在桌子上悄悄抓住了沈浪的手掌,花容失色,只有火孩兒睜大了眼睛,道:難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枯瘦老人說道:不錯,毒……毒……那石門里每一處必然都有劇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門,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過十二個時辰……如此霸道的毒藥,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見過了。那胖大和尚道:難道比你這'子午催魂'莫希所使的毒藥還厲害么?群豪聽得這老人竟是當今武林十九種歹毒暗器中名列第三之子午催魂沙的主人,面容都不禁微微變色。

莫希卻慘然笑道:老夫所使的毒藥,比起人家來,只不過有如兒戲一般罷了。胖大和尚微一皺眉,竟突然放聲狂笑起來道:各位只要跟著灑家保險死不了,再厲害的毒藥,在灑家眼中看來,也不過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聲一頓,厲聲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黃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間害死了二百余人,還有誰敢去封閉于它,甚至連這沁陽城,行旅俱已改道而過,若還有人走近那魔洞去瞧上一眼,那人不是吃了熊心豹膽,想必就是個瘋子。胖大和尚仰天大笑道:如此說來,這里在坐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難道全都是瘋子不成?黃馬怔了一怔,面色慘變,噗地跪了下來,叩首如搗蒜,顫聲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這意思。胖大和尚道:還不快滾。

黃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幾步,連滾帶爬地逃了,連銀子都忘在地上,火孩兒一個縱身,倒翻而出,伸手抄起了銀子,拋了過去,銀子當地落在黃馬前面門外,火孩兒已端端正正坐回椅上,笑嘻嘻道:辛苦賺來的銀子,可莫要忘了帶走。群豪見他小小年紀,竟露了這么手輕功,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胖大和尚拊掌笑道:好孩子,好輕功,是跟誰學的?火孩兒眼珠轉了轉,道:跟我姐姐。

胖大和尚道:好,好孩子,你叫什么?

火孩兒道:叫朱八爺,大和尚,你叫什么?…胖大和尚哈哈笑道:朱八爺,哈哈,好個朱八爺,灑家名叫一笑佛,你可聽過么?大笑聲中,離坐而起,緩緩走到火孩兒面前,全身肥肉,隨著笑聲不住的抖,看來真是滑稽。

但朱七七與沈浪卻半點也不覺滑稽,一笑佛還未走到近前,兩人暗中已大加戒備,沈浪右掌,悄悄搭住了火孩兒后心,突然間,一笑佛那般臃腫胖大的身子,竟自橫飛而起,但卻并非撲向火孩兒,而是撲向坐在角落中那丁家兄弟兩人,這一著倒是出了群豪意料之外,只見一笑佛這一擊,雖然勢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閃電。

藍衫少年丁雷身子一縮,便將桌子踢得飛了起來,反手自腰畔抽出一柄百煉精鋼軟劍,迎面一抖,伸得筆直。華服少年丁雨縱聲狂笑道:好和尚,我兄弟還未找你,不想你倒先找來了。兄弟兩人身形閃動間已左右移開七尺。

一笑佛身形凌空,眼見桌子飛來,竟然不避不閃,也不伸手去擋,迎頭撞了過去,只聽砰地一聲大震,一張桌子竟生生被他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杯盞、酒菜,暴雨般四下亂飛,一笑佛百忙中還順手抄著兩條桌腿,大喝一聲,震起雙臂,著力向丁家兄弟掃出。他身形本大,雙臂又長,再加上兩條桌腿,縱橫何止一丈,但聞風聲虎虎,滿廳燭火飄搖,當真有如泰山壓頂而來,丁家兄弟俱都已在他這一擊威力籠罩之下,眼見已是無法脫身,群豪更被他這一擊之威所驚,有的變色,有的喝采,也有的暗為了家兄弟擔心。哪知丁家弟兄身形一閃,竟自他袖底滑了過去,他兄弟若是后退閃避,縱然躲得開這一著,也必定被他后著所制。但這兄弟兩人年紀雖輕,交手經驗卻極豐富,臨敵時判斷之準確迅速更是超人一等,竟在這問不容發的剎那間,作了這常人所不敢作之決定,不退不閃,反而迎了上去,自一笑佛肋下,輕輕滑到他身后,要知兩肋之下,真力難使,自也是他這一擊攻勢最弱之一環。

一笑佛眼前一空,丁家兄弟已無影無蹤,但覺身后掌聲劃空襲來,顯然丁家兄弟頭也未回,便自反手一招擊出,這時正是一笑佛攻勢發動,威力上正俱巔峰之際,要想懸崖勒馬,撤招抽身,原是難如登天。

但這狂僧武功也實有驚人之處,左時一縮,右腿向左揮出,左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巨大的身形,竟藉著這一揮一踢之勢,風車般凌空一轉,竟自硬生生轉了身,左手桌腿,隨著臂時一縮之力,巧妙地擋住了丁雷劍鋒,右腿卻已踢向丁雨肩呷之處。

方才他那一著攻勢,因是威不可當,但此刻這一招連踢帶打,攻守兼備,更是武林罕見之妙著,時間、部位拿捏之準,俱是妙到峰巔,不差分毫,誰也想不到如此笨重的身子,怎會使得出如此巧妙的招式來。

丁家兄弟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飛掠而出,等到一笑佛身形落地,他兄弟兩人已遠在門外,口聽丁雷冷笑道:要動手就出來。丁雨道:他既已來了,還怕他不出來么。

自一笑佛攻勢發動,到此刻也不過是瞬息之事,雙方招式,俱是出人不意,來去如電,無一著不是經驗武功智慧,三者混合之精革,群豪都不禁瞧的呆了,直等丁家兄弟語聲消失,方自情不自禁喝起彩來,彩聲中一笑佛面容紫漲,竟未追出。

子午催魂莫希陰惻惻道:雷雨兩龍劍,壯年英發,盛名之下早無虛士,大師此后倒真要小心了。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這兩個小毛崽子,灑家還未放在眼里,莫不是這檔子正事要緊,灑家還會放他們走么。笑聲突頓,目光四掃,大聲道:那件事各位想必早已聽著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并非為此事來的,此刻就請離座,只要是為此事來的,都請留在這里,灑家和各位聊聊。朱七七冷道:你憑什么要人離座。

一笑佛凝目瞧了她兩眼,哈哈笑道:女檀越既如此說話,想必不是為此事而來的了。朱七七暗暗忖道:此人看來雖是有勇無謀,不想倒也饒富心計,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心里雖已知道他是個厲害角色,可全沒有半點懼怕于他,冷冷一笑道:你想錯了,本姑娘偏偏就是為了此事來的。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偷偷瞟了沈浪一眼,一笑佛目光也已移向沈浪。

只見沈浪懶洋洋舉著酒杯,淺淺品嘗,這廳堂中已鬧得天翻地覆,他卻似根本沒有瞧上一眼。

這樣的人,一笑佛委實從未見過,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好……轉身走向旁邊一張桌子,道你們呢?這張桌上的五條大漢,一齊長身而起,面上俱已變了顏色,其中一人強笑道:大師垂詢,不知有何……話未說完,一笑佛已伸手抓了過去,這大漢明明瞧見手掌抓來,怎奈偏偏閃避不開,竟被一笑佛凌空舉起砰地摔在桌面上,酒菜碗盞四下亂飛。另四條大漢驚怒交集,厲叱道:你……一個字方出口,只聽一連串吧,吧聲響,這四條大漢面頰上,已各各著了兩掌,頃刻間兩邊臉都腫了。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沒用的奴才……笑聲一頓,厲聲道:辦事的人,固然越多越好,但此事若有你們這樣沒有用的奴才插身在其間,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咄,還不快滾?四個人扶起那條大漢,十只眼睛,面面相覷,有的摸著臉,有的嘆著氣。也不知是誰說了句:走吧。五個人垂頭喪氣,果然走了。

一笑佛卻已轉身走向另一張桌子,這張桌子上四條大漢,早已在眼睜睜瞪著他,雙拳緊握,凝神戒備。此刻見他來了,四條大漢齊地暴喝一聲,突飛撲過來,八只碗缽般大小的拳頭,沒頭沒臉向一笑佛打了過去,一笑佛仰天一笑,左掌抓著一條大漢衣襟,右掌將一條大漢打得轉了兩個圈子,方自跌倒,時頭一撞,又有一條大漢捧著肚子俯下身子,還剩下一條大漢,被他飛起一腳,踢得離地飛起,不偏不倚,竟似要跌倒在沈浪與朱七七的桌子上,沈浪頭也不回,微一招手,那大漢被他這輕輕一招,飛過桌子,竟輕輕落在地上站住了,他又是驚喜,又是駭然,轉首去望沈浪,沈浪仍是持杯品酒,對任何事都不理不睬。

一笑佛皺了皺眉,大喝一聲,將左掌抓著的大漢,隨手擲了出去,風聲虎虎,燈火又有盞滅了。旁邊一張桌子,突也有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振起雙臂,雙手疾伸,將這大漢硬生生接住了,腳下雖也不免有些踉蹌,但身子卻仍鐵塔般屹立不動,正是那神槍賽趙云鐵勝龍。

萬事通早已喝起彩來,一笑佛哈哈笑道:人道鐵勝龍乃是河北第一條好漢,看來倒不是吹噓之言。鐵勝龍面上神采飛揚,滿是得色,抱拳道:不想大師竟也知道賤名,好教鐵某慚愧。一笑佛道:似鐵兄這般人物,灑家正要借重,但別人么……轉目四掃一眼,只見滿堂群雄,懾于他的聲勢武功,十人中倒有七人站起身子,悄悄走了。

一笑怫哈哈笑道:剩下來的,想必都是英雄,但灑家卻還要試一試。銳利的目光,突然凝注到萬事通面上。

萬事通干笑一聲,悄聲道:隔壁桌上剩下的兩位,著紫衣的是'通州一霸'黃化虎,著花衫的是他義子'小霸王'呂光,再過去便是'潑雪雙刀將'彭立人,'震山掌'皇甫嵩,'恨地無環'李霸,'游花蜂'蕭慕云,抽旱煙的那位便是兩河點穴名家王二麻子。他將這些武林名俠之名姓,說來如數家珍一般,竟無一人他不認識。

一笑佛頷首道:好,還有呢?

萬事通喘了口氣道:在這桌上的兩位,乃是'賽溫侯'孫通孫大俠,'銀花鏢'勝澇勝大官人,在下萬詩崇,別人念起來,就念成'萬事通',至于那邊桌子上的姑娘,不是'活財神'朱府的千金,就是江南海家的小姐,只有……那夫妻兩位,小人卻認不出了。一笑佛大笑道:如此已足夠,果然不愧為萬事通,日后灑家倒端的少不得你這般人物。萬事通大喜道:多謝佛爺抬舉……

一笑佛道:勝大官人,請用酒。突然一拍桌子,那桌上酒杯竟平空跳了起來,直飛到勝澇的面前。

勝澇微微笑道:賜酒拜領。手掌一伸,便將酒杯接住,仰首一干而盡,杯中酒一滴不漏。此人年輕貌秀,文質彬彬,看來只是個富家巨室的紈绔公子,但手上功夫之妙,卻端的不同凡俗。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好……孫大俠,灑家也敬你一杯。出手一拍,又有只杯子直飛對面的賽溫侯孫通。

這孫通亦是個俊少年,只有眉字間微帶傲氣,見到酒杯飛來,也不伸手,突然張口咬了過去,酒杯果然被他咬住,孫通仰首吸干了杯中美酒,只聽咔的一響,原來酒杯已被他咬破了,顯見他反應雖快,目力雖準,但內力修為,卻仍差了幾分火候。

孫通面頰不禁微紅,幸好一笑佛已頷首笑道:常言道,俊雁不與呆鳥同飛,在坐的四人果然都是英雄。…孫通只當他未曾瞧見自己失態,方自暗道僥幸,哪知一笑佛卻又放低聲音,道:嘴唇若是破了,快用酒漱漱,免得給人看到。孫通苦笑一聲,垂首道:多承指教。

一笑佛仰天大笑幾聲,身軀突地一翻,兩道風聲,破空而出,原來他不知何時已抄起兩只筷子在手里,此刻竟以甩手箭中二龍搶珠的手法,直取那小霸王呂光的雙腳。

呂光似是張惶失措,來不及似的縱身躍起,眼見那雙筷子便要擊上他足腔,突見呂光雙腿一曲,雙足凌空,連環踢出,將那雙筷子踢起五尺,車輪般在空中旋轉,呂光疾伸雙掌,將筷子抄在手里,飄身落下,挾了塊白切雞在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笑道:多謝賜筷。但見他面不紅,氣不喘,露的那一手卻當真是眼力,腰力,腿力,手力無一不足,輕功也頗具火候。

群豪瞧在眼里,俱都暗暗喝彩,通州一霸黃化虎卻是面容凝重,全神戒備,只等那一笑佛前來考較。

哪知一笑佛卻只是大笑道:有子如此,爹爹還會錯嗎?大步走過,黃化虎松了口氣,暗暗地抹汗。

只見一笑佛大步走到潑雪雙刀將彭立人面前,上上下下,瞧了他幾,忽然沉聲道:立劈華山。彭立人瞠目呆了半晌,方自會過意來,這一笑佛竟乃以口敘招式,來考較自己的刀法。他浸淫刀法數十年,這正如考官試題出到他昨夜念過的范本上,彭立人不禁展顏一笑,道:左打風凰單展翅,右打雪花蓋頂門。這一招兩式,攻守兼備,果然不愧名家所使刀法。

一笑佛道:吳剛伐桂。

彭立人不假思索,道:左打玉帶攔腰,右打玄鳥劃沙。這兩招亦是一攻一守,正不失雙刀刀法中之精義。

一笑佛道:明攻撥草尋蛇,暗進毒蛇出穴。要知刀法中撥草尋蛇一招,長刀成反覆婉蜒之勢,變化雖繁復,卻失柔弱,毒蛇出穴卻是中鋒搶進,迅急無儔,用的乃是刀法中極為罕見的制字訣,是以兩招出手雖相同,攻勢卻大異其趣,對方若不能分辨,失之毫厘,便錯之千里。

彭立人想了想,緩緩道:左打如封似閉,右打腕底生花,若還未接住,便將雙刀成十字架……不知成么?一笑佛道:好,我也以腕底生花攻你。彭立人呆了一呆,苦思良久,方自將破法說出,一笑佛卻是越說越快,三招過后,彭立人已是滿頭大汗。

一笑怫又道:我再打'立劈華山'你方才既使出'枯樹盤根'這一招,此刻便來不及再使'雪花蓋頂'了。彭立人皺眉捻須,尋思了幾乎盞茶時分,方自松了口氣,道:左打'朝天一炷香右打'龜門三擊浪'攻你必救。一笑佛微微道:好……揮手封喉。彭立人抹了抹汗珠,展顏笑道:我既已攻你下盤小腹,你必須抽撤退步,怎能再使出這一招'揮手封喉'來?一笑佛道:別人不能,灑家卻能……你瞧著。突然一伸手,已將彭立人腰畔斜掛之長刀抽了出來,虛虛一刀立劈華山砍了下去,但招式未滿,突似愚襲,下腹突然向后一縮,肩不動腳不移,下腹竟似已后退一尺有余,一笑佛刀鋒反轉,果然一招揮手封喉攻出,匹練般的刀光,直削彭立人咽喉,但刀鋒觸及他皮膚,便硬生生頓住。

一笑佛大笑道:如何?

彭立人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顫聲道:大師若果真施出這一招來,小人腦袋已沒有了。一笑佛道:但你也莫要難受,似你這般刀法,已是武林一流身手,若換了別人,在灑家那一招'腕底生花'時,便已送命了。嗆的一聲,已將長刀送回鞘中,再也不瞧彭立人一眼,轉身走向皇甫嵩。

彭立人松了口氣,只覺雙膝發軟,遍體冰涼,原來早已汗透重衣,一陣風吹來,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潑雪雙刀成名以來與人真刀真槍,立搏生死之爭戰何止千百次,但自覺若論驚心動魄,危急緊張之況,卻以此次舌上談兵為最。

震山掌皇甫嵩,恨地無環李霸,游花蜂蕭慕云三人,似是早有商議,此刻不等一笑佛走到面前,李霸突然轉身奔出,將院中一方青石舉起,這方青石足有桌面般大小,其重何止五百斤,若非天生神力,再也休想將之移動分毫。

但李霸竟將之平舉過頂,一步步走了進來,只見他虎背熊腰,雙臂盤結虬現,端的有幾分霸王舉鼎之氣概。

震山掌皇甫嵩輕喝道:好神力。身子一躍而起,右掌急揮而出,但聞砰地一聲,有如木石相擊,那方青石竟被他這一掌震出一道缺口,石屑四下紛飛,巨石挾帶風聲,向院外飛去。

游化蜂蕭慕云身子微微向下一俯,頎長瘦削的身形,突似離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巨石去勢雖快,但他身形竟較巨石尤快三分,眨眼間便已追及,伸手輕輕托住巨石,腳下絲毫不停,接連幾個起落,竟將這方巨石生生托出了院墻,過了半盞茶時分,只聽遠處砰的一響,又過了半盞茶時分,蕭慕云燕子般一掠而回,面不紅,氣不涌,抱拳笑道:那塊石塊擺在院中,也是惹厭,兄弟索性藉著皇甫大哥一掌之威,將它送到后面垃圾堆去了。那垃圾堆離此地最少也有百余丈遠近,游花蜂蕭慕云竟一口氣,將巨石送到那里,雖是借力使力,有些取巧,但身手之炔,勁力運用之妙,已遠非江湖一般武師所能夢想,正可與恨地無環李霸之神力,震山掌皇甫嵩之掌功,鼎足而立,不分上下。

一笑佛微微笑道:三位功夫雖不同,但異曲同工,各有巧妙,李兄出力多些,蕭兄唬的外行人多些,若論上陣與人交手,卻還是皇甫兄功夫有用的多。李霸面上微微一紅,轉過頭去,顯然有些不服,蕭慕云伸手一拍皇甫嵩肩頭,似是要說什么,卻未說出口來。

突聽那旱煙打穴,名震兩河的王二麻子哈哈大笑道:大師立論精僻,果然不愧為名家風范,但以在下看來,皇甫嵩的掌力與人動手時,也未必有用?一笑佛道:何以見得?

王二麻子道:他掌力雖剛猛,但駁而不純,方才一掌擊下,落下的石屑,大小相差大過懸殊,擊出的巨石,亦是搖擺不穩,可見他掌力尚不足,掌上功夫,最多也不過只有五、六成火候。皇甫嵩面色微變,但對這王二麻子分析之明確,觀察之周密,目力之敏銳,亦不禁為之暗暗心驚。

一笑佛微微笑道:如此說來,王兄你一掌擊出,莫非能使石碎如飛,石出如矢不成?皇甫嵩厲聲道:兄弟也正想請教。

王二麻子拍了拍身上那件長僅及膝的黃銅色短褂,在桌沿磕了磕煙鍋,緩緩長身而起。只見他焦黃臉,三角眼,一臉密圈,一嘴山羊胡子,連身子都站不直,搖搖晃晃,走到皇甫嵩面前,微微笑道:你且打俺一掌試試?皇甫嵩沉聲道:在下掌力不純,到時萬一把持不穩,有個失手將閣下傷了,又當怎的?王二麻子捋須笑道:你打死了俺,也是俺自認倒霉,怪不了你,何況俺孤家寡人,想找個傳宗接代的都沒有,更沒有人會代俺報仇。皇甫嵩轉目四望,厲聲道:這是他自家說的,各位朋友都可做見證……咄!吐氣開聲,一聲大喝,長髯飄動間,一掌急拍而出,掌風虎虎,直擊王二麻子胸腹之間,聲勢果自不凡。

王二麻子笑道:來的好。手掌一沉,掌心反擊而出,竟以小天皇的掌力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雙掌相擊砰的一響,震山掌皇甫嵩威猛的身形競被震的踉蹌不穩,接連向后退了幾步,胸膛不住起伏,瞪眼瞧了王二麻子半晌,突然張口噴出一股鮮血,蕭慕云駭然道:皇甫兄,你……方自前去扶他,但皇甫嵩卻甩開他的手掌,狠狠一頓足,反身向外奔去,蕭慕云似待追出,但卻只是苦笑的搖廠搖頭,全未移動腳步。

一笑佛哈哈笑道: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王兄你今日果然教灑家開了眼了。王二麻子一掌退敵,仍似無事一般,捻須笑道:好說好說,只是大師將人比做'貨'卻有些叫人難受。這時廳堂中已是一片混亂,桌椅碗盞,狼藉滿地,只有朱七七與那夫妻兩人桌子,仍是完完整整,毫無所動。

沈浪猶自持杯淺啜,那種安閑之態,似是對任何事都不愿理睬,也不愿反抗,這種對生活的漫不經心與順良……還有些絕非筆墨所能形容之神情,便造成他一種奇異之魅力,這與其說是他已對生活失去興趣,倒不如說他心中藏有一種可畏的自信,是以便可蔑視一切別人加諸他的影響。朱七七只是癡癡地瞧著他,那夫妻兩人,只是含笑瞧著他們的孩子,但他們的孩子那穿著綠衣衫的小女孩,卻不時回首向火孩兒去伸舌頭做鬼臉,火孩兒只作沒有瞧見,卻又不時皺眉,嘆氣,作大人狀這六人似是自成一個天地,將別人根本未曾瞧在眼里。

一笑怫早已走了過去,但那夫妻兩人仍是不聞不見。

朱七七悄聲笑道:這胖和尚去惹他夫妻兩人,準是自討苦吃。滿堂群豪,人人俱在瞧著一笑佛與這夫妻兩人,要瞧瞧一笑佛究竟是能將這夫妻兩人怎樣,還是碰個大釘子,自討沒趣。

哪知一笑佛還未開口……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連串慘呼,一聲接著一聲,有遠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這客棧房舍之間,呼聲凄厲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群豪面色俱都大變。但聞寒風吹窗,呼聲刺耳,一笑佛飛步掠到窗前,一手震開了窗戶,一陣狂風,帶著雪花卷人,僅剩的幾只燈火,在狂風中一齊熄滅。

黑暗中忽地傳來一陣歌聲:冷月照孤冢,貪心莫妄動,一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歌聲凄厲,縹縹緲緲,若有若無,這無邊的酷寒與黑暗中,似乎正有個索命的幽魂,正在獰笑著長歌,隨歌而舞。

群豪只覺血液都似已凝固,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笑佛厲喝道:追!接著黑暗中便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無數修長人影穿窗而出。一笑佛當先飛掠,全力而奔,但聞嗖的幾聲,似乎有三、四條人影,自他身側飛過,搶在前面。

月黑風高,雪花撲面。

一笑佛也瞧不清他們的身影,但見這幾條人影三五個起落后,突然頓住腳步,齊地垂首而望,似已發現了什么,掠到近前,才瞧出這三條人影正是沈浪與那夫妻兩人,面前的雪地上,卻倒臥著七、八具尸身,正都是方自廳堂中走出的武林豪士。這些人身形扭曲,東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襲而死,連反抗都未及反抗,一笑佛駭然道:是誰下的手?好快的手腳。能在剎那間將七、八個武林豪士一齊殺死,無論他用的是何方法,這份身手都已足駭人聽聞。突聽尸身中有人輕輕呻吟一聲。

那大漢手里抱著的小女孩拍掌歡呼道:還有個人沒有死。沈浪已將那人扶抱了起來,右掌抵住了他后心一股真氣自掌心逼了過去,那人本已上氣難接下氣,此刻突似有了生機,深深呼吸了一口,顫抖著伸出手指,指著心窩,道:箭……冷箭……沈浪沉聲道:什么箭?哪里來的?

那人道:是……身子突然一陣痙攣,再也說不出話來,伸手一觸,由頭至腳,俱已冰冷,縱是神仙也求不活了。

常人身死之后,縱在風雪之中,血液至少也要片刻才會冷透,而此人一死,立刻渾身冰涼,實是大違常理之事。

沈浪雙眉緊皺,默然半晌,道:誰有火?

這時群豪大都已起來,立刻有數人燃起了火摺子。飄搖慘黯的火光中,只見這人滿面驚駭,雙睛怒凸,面容竟已變為黑色,而且浮腫不堪,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怖。群豪齊地倒抽一口冷氣,只聽子午催魂莫希顫聲道:毒,好厲害的毒藥暗器……一笑佛俯下身子,雙手一分,撕開了那人的衣襟,只見他全身肌膚,竟也都已黑腫,當胸一處傷口箭鏃般大小,泊然流著黑水,也分不出是血,還是膿,但傷口里卻是空無一物,再也尋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幾具尸身,也是一般無二,人人俱是被一種絕毒暗器所傷,但暗器卻是蹤影不見,群豪面面相覷,哪有一人說得出話?

寒風呼嘯之中,但聞一連串格格輕聲,也不知道誰的牙齒在打戰,別人聽了這聲音,身子不禁簌簌顫抖起來。一笑佛倒抽了口涼氣,沉聲道:各位可瞧得出,這些人是被哪一種暗器所傷?沈浪道:瞧這傷口,似是箭創。

莫希嘶聲道:箭!箭在哪里?

一笑佛沉吟道:若說那暗中施發冷箭之人,將這些人殺了后又將箭拔走,這實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若非如此,箭到哪里去了?突然問,那凄厲的歌聲,又自寒風中傳了過來。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燈尋白羽,化入碧血中……一笑佛大喝一聲:追!

但歌聲縹緲,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誰也摸不清是何方向,卻教人如何追法?一笑佛聞聲立起也只有呆呆愣在那里。突聽哇的一聲,那綠衫女孩放聲哭了起來,伸出小手指著遠處,道:鬼……鬼……那邊有個鬼,一晃就不見了。那大漢柔聲道:亭亭,莫怕,世上哪里有鬼?但目光也情不自禁,隨著她小手指瞧了過去,但見夜色沉沉,風卷殘花。群豪雖也是什么都未瞧見,卻只覺那黑暗中真似有個無形無影的死神,手持長弓,在風狂隨著落花飛舞,乘人不備,便嗖的一箭射來,但等人燃燈去尋長箭,長箭卻已化入碧血,尋不著了。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這些裝神弄鬼的歹徒,最多不過只能嚇嚇小孩子,灑家卻不信這個邪,走,有種的咱們就追過去,搗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么變的?王二麻子悠悠道: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陪這位小妹妹,一齊回客棧吧,免得也被嚇哭了。他話說尖刻,但別人卻充耳不聞,不等他話說完,便有幾人溜了,那大漢將他女兒亭亭交給他妻子,道:你帶著她回去,我去追。疤面美婦道:你帶她回去,我去追。

那大漢跺腳道:咳!……你怎地……亭亭突又放聲大哭起來,道:我要爹爹、媽媽都陪著我……那大漢長吁短嘆,百般勸慰,亭亭卻是不肯放他走,他平日本是性如烈火,但見這小女兒,卻半點也發作不出。

沈浪道:賢伉儷還是回去吧,追人事小,嚇了這位小妹妹,卻怎生是好?那當真是任何收獲都萬萬補償不來的。大漢夫妻齊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已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亭亭道:還是這……這位叔好……疤面美婦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咱們回去吧。忽又瞪了王二麻子一眼,冷冷道:若有誰以為咱們害怕……哼哼!玉手一指,不知怎地已將王二麻子掌中旱煙袋奪了過來,一折為二拋在地上,攜著他丈夫的手腕,揚長而去,竟連瞧也未瞧王二麻子一眼。

王二麻子走南闖北數十年,連做夢都未想到過自己拿在手里的煙袋,竟會莫名其妙的被人奪走,一時之間,呆呆地愣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瞧著這夫妻兩人遠去,連脾氣都發作不出。群豪亦自駭然,一笑佛道:快,真快,這么快的出手,灑家四十年來,也不過只見過一兩人而已。王二麻子這才定過神來,干咳一聲,強笑道:她不過也只是手腳快些而已,俺若不瞧她是個婦道人家,早就……早就……他雖在死要面子,硬找場面,但早就給她難看了這句話,卻還是沒有那么厚臉皮說出來。

沈浪微微笑道:只是手腳快些么?卻未必見得。王二麻子滿腹冤氣,正無處發作,聞言眼睛一瞪,滿臉麻子都發出了油光,厲聲道:不只手腳快些,還要怎樣?沈浪也不生氣,含笑指著地上,道:你瞧這里。群豪俯頭瞧去,這才發現那已折斷了的兩截旱煙管,競已齊根而沒,只剩下兩點黑印,要知積雪數日,地面除了上面一層浮雪外,下面實已被凍得堅硬如鐵,那女子隨手一拋,也未見如何用力。竟能將兩截一尺多長的煙管一擲而沒,這份手力之驚人,群豪若非眼見,端的難以相信。

王二麻子道:這……這……伸手一抹汗珠,冷笑道:果然不差。口中說的輕松,但寒天雪地里,他竟已泌出汗珠。

一笑佛嘆道:這夫妻兩入,的確有些古怪……仰天一笑,又道:但咱們卻用不著去管他,還是快追。王二麻子乘機下臺階,道:不錯,快追。

一笑佛瞧著沈浪,道:不知這位相公可是也要追去么?沈浪轉目四望,只見朱七七姐弟仍未跟來,他皺了皺眉,沉吟半晌,微笑道:好,追。這些人本來非但互不相識,甚至彼此完全不對路道,但此刻同仇敵愾,倒變得親切起來。眾人口中雖未商議,但腳步卻是不約而同,向沁陽城北,那鬼窟所在之地奔了過去,這其間輕功上下,已大有分別。

一笑佛一馬當先,子午追魂莫希緊緊相隨,沈浪是不即不離,跟在他兩人身后。王二麻子、游花蜂蕭慕云,兩人與沈浪相差亦無機,鐵勝龍勉力追隨,也未被甩下。

賽溫侯孫通、銀花鏢勝澇雖落后些,但兩人一路低聲談笑,狀甚輕松,顯見未盡全力,過了半晌,潑雪雙刀將彭立人也趕上前來,笑道:那黃化虎父子,看來倒是英雄,哪知卻和萬事通一樣,悄悄溜了,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勝瀅微微一一笑,不加置評。

孫通卻道:后面沒有人了么?

彭立人道:還有個'恨地無環'李霸,但已落后甚多,唉,此人武功不弱,只是輕功差些……話猶未了,突聽一聲凄厲的慘呼,自后面傳了過來。

彭立人駭然道:李霸……群豪亦都聳然變色,再不說話,轉身向那慘呼傳來之處,身形飛掠而去。

一笑佛沉聲喝道:有家伙的掏家伙,身上帶有暗青子的,也將暗青子準備齊,只要看見有人,就往他身上招呼。幾句話說完,群豪已瞧見前面雪地中,伏著一條黑影。但四下卻絕無他人蹤影,孫通、勝澇正待搶先奔上,突聽一笑佛厲叱道:站住!燃起火摺子,先瞧瞧雪地上的足印。勝澇、孫通對望一眼,暗道:這一笑佛看來肥蠢,不想是心細如發的老江湖。兩人暗中都起了欽佩之心,再也不覺此人可厭。

彭立人、莫希、蕭慕云三人已燃起火摺,這游花蜂蕭慕云本是個夜走千家的獨行盜,火摺制造的極是精巧,火光可大可小,撥到大處,竟如火把一般,照得周圍丈許地一片雪亮。只見伏地的黑影,果然正是恨地無環李霸,他身子前后,有一行足印,左右兩旁的雪地,卻是平平整整,一無痕跡。

一笑佛道:各位請小心些走上前去,認自己腳印。勝瀅當先認出,道:這是我的。用手在足印旁劃了個X,要知每人腳形有異,大小各別,輕功亦有上下,鞋子也有不同,是以個人要認別人足印雖然困難,要認自己足印卻甚是容易。

孫通亦自認出,道:這是我的。也劃了個X,話休煩絮,片刻之間,王二麻子、蕭慕云、鐵勝龍、彭立人亦都認出了自己足印,彭立人這才發現自己足印最深,面上已有些發紅。

但眾人卻知此事關系重大,是以人人俱都十分仔細小心,縱自己足印比別人深些,也無人敢胡亂指點。只見雪地上未被認出的足印,已只剩下兩個,火光照的清楚,這兩個足印雖最輕,也可看的出鞋底乃是粗麻所編就。

群豪情不自禁,都瞧了一笑佛足上所穿的麻鞋一眼,一笑佛道:剩的這個足印,正是灑家的,但……但相公你……群豪這才想起足印還少了一雙,又情不自禁轉目去瞧沈浪,沈浪微微一笑,道:只怕在下身子瘦些,足印看不出來。他說的可真是客氣,群豪卻仍不禁聳然動容,誰也未瞧出,這年紀輕輕,文文弱弱,受了氣也不還嘴的無名少年,竟然身懷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群豪既是驚佩,又是懷疑懷疑這少年怎么會練成這等功夫,又懷疑這少年的身份來路,但此刻可沒有一個敢問出口來。

一笑佛哈哈笑道:真人不露相,相公端的有本事。笑聲一頓又道:四面俱無他人足痕,亦無搏斗之象,李霸顯見也是被暗器所傷,這次咱們可要瞧瞧,這暗器究竟是什么?扶起李霸尸身,但見他尸身亦已黑腫,撕開他衣襟,肩下也有個傷口,黑血源源在流……

但傷口還是瞧不見有任何暗器。群豪再次面面相覷,人人咬緊了牙關,雖不聞牙齒打戰之聲,但心房怦,怦跳動,卻聽得清清楚楚,莫希顫聲道:那……那晴器莫非真不是人間所有?……否則又怎會化入血中?……要知尸身無翻動之痕,四下亦無他人足印,李霸前胸所中的暗器,便絕不可能是被別人取去的,反過來說,李霸前胸中了暗器,便撲面跌倒,無論是誰,也無法絲毫不留痕跡,便將暗器取回。

群豪反來復去,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這其中道理,但覺身上寒氣,越來越重,彭立人顫聲道:這莫非是種無形劍氣?……一笑佛冷笑道:你是在做夢么?

彭立人似乎還想分辯,但轉目一望,卻又嚇得再也不敢開口,但見一笑佛滿面俱是殺氣,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只已被人激怒的猛獸一般,突然反手扯下了身上穿著的那件寬大僧袍,精赤著上身,雪花飄落在他身上,他非但毫無畏寒之意,身上反而冒出陣陣蒸騰熱氣。群豪俱都瞧得舌矯不下,只見他竟將那僧袍撕成一條條三、四寸寬的布帶,纏住自己手臂,大腿、胸腹之上,將這些地方顫動的肥肉,都緊緊纏了起來,雪花化做汗水流下,浸濕了布帶,一笑佛長身而起,抬臂,伸了伸腿,試出舉動間果然已比先前更靈便,目光方才往眾人身上一掃,厲聲道:要保命的快回去,要去的便得準備著不要命了。彭立人道:去……去哪里?

一笑佛放聲狂笑道:除了那鬼窟,還有那里?抓起一團冰雪,塞人嘴里,嚼得格格直響,振聲大喝道:搗爛那鬼窟,有膽的跟著灑家走。喝聲之中,當先飛奔而出。

勝瀅、孫通、莫希、王二麻子、鐵勝龍、蕭慕云,俱是滿腔熱血沸騰,哪里還計較安危生死,想也不想,跟著他一擁而去。

彭立人抬頭只見沈浪還站在那里,垂首強笑道:相公請,在下與李霸交情不錯,總不能瞧著他暴尸荒郊……唉,在下埋了他尸身。立刻就趕去。沈浪微微一笑,等彭立人再抬起頭,他身形已只剩下一點黑影,彭立人見他去遠,暗中松了口氣,再也不瞧李霸尸身一眼,回身向客棧狂奔而回。

沈浪晃眼間便已追著勝瀅等人,但并未越過他們,只是遠遠跟在后面,這時他已是最后一人,若是再有冷箭射來,自然往他身上招呼,沈浪面帶微笑,非但毫不在意,反似在歡迎那死神再次出現,他也好瞧瞧那死神長弓里射出的鬼箭究竟有多么神奇,哪知道一路上偏偏平安無事,眼看出城既遠,想必就已快到那鬼窟所在之地,沈浪方自失望地嘆息一聲,突聽前面一笑佛厲喝一聲,莫希一聲驚呼,人聲一陣騷亂,接著便是一笑佛的怒罵之聲,道:有種的就過來與灑家一拼高下,裝神弄鬼,藏頭露尾的都是畜牲。沈浪微一皺眉,腳步加緊,箭也似的趕上前去,只見眾人身形都已停頓,一笑佛滿面神光,手里緊抓著一塊白布,正在破口大罵,但四下既無人影,亦無回應,沈浪輕輕的間道:什么事?一笑佛道:你瞧這個。將手中白布拋了過來,沈浪伸手接過,就著雪地微光,只見白布上寫著幾個鮮紅的血字。

奉勸各位,及早回頭,再往前走,追悔莫及。沈浪道:這是哪里來的?

一笑佛厲聲道:這方才灑家正在前奔……

原來一笑佛方才當先而行,但見前面雪地一片空曠,那空曠的雪地里突然揚起一大片冰雪泥沙,狂卷著撲向他的面門,一笑佛眼前一花,但覺這片冰雪中,竟似乎還夾帶著條白忽忽的人影,一頭撞了過來,卻又呼地自一笑佛頭頂上飛了過去,卻將這布條留在一笑佛手里。

沈浪聽了,不禁皺眉道:此人去了哪里?各位為何未追?一笑佛怒道:那影子說他是人,委實又有些不像人,只有三尺長短,像是個狐貍,以灑家目力,在他未弄鬼前也未瞧出他伏在雪地里,等到灑家能張天眼睛,四下去看時,卻又不見了。沈浪心念一動,暗道:這手段豈非與'天魔迷蹤術'中的'五色護身障眼法'有些相似,聽他們說,這人影八成也像是花蕊仙,但花蕊仙與那'鬼窟'毫無關系,怎會來淌這趟渾水。只聽一笑佛道:相公莫要想了,無論這花樣是怎么弄的,都還駭不倒灑家,只要相公肯與灑家開路,要莫兄與勝……勝什么?勝瀅笑道:瀅。

一笑佛道:對了,勝瀅與莫希斷后,咱們就往前闖。沈浪微一沉吟,道:闖。

勝瀅道:好。

群豪齊聲喝道:闖,闖!喝聲雖響,有的聲音里卻已有些顫抖。

只是此時此刻,已是有進無退之局面,硬著頭皮,也要往前闖,當下群豪又復前奔,但是腳步都已放緩許多,遠較方才謹慎。只見遠遠山影響已現,膝朧的山影中,似乎籠罩著一層森森鬼氣,群豪人人俱是惴惴自危,不知在這魔窟中究要發現些什么,他們本雖是為了算定那墓穴中必有珍寶,是以起來,而此刻個個人心中卻已都不再有貪得之念,沈浪暗嘆忖道:幸而那位大小姐此番還老實,竟未跟來,否則……突然聽前面暗影中傳來一聲脆笑,道:各位此刻才來么?彭立人腳步不停,氣也不敢喘,亡命般奔回客棧,客棧中也是一片驚亂,似乎還有人在往外抬著尸身,還有人嘆道:唉,又是十幾條人命……彭立人看也不敢看,聽也不敢聽,一口氣奔回自己的房里,砰地撞開房門,撞了進去,反手關上門,身子也靠了上去,用背脊抵住了門,這才松了口氣,喃喃道:命可撿回來了,炔回家吧,墓里就是有成堆的寶貝,我也不……突覺有些不對,房里不知誰燃起了燈。目光轉處,語聲突然停頓,血液亦似凝結,張開的嘴,再也合不攏,一雙腿卻簌簌顫抖起來。

只見房子中央,端端正正坐著個灰袍人,只是背向著門,彭立人也瞧不清他面目,但那灰滲滲的長袍,披散著的長發,在這陰森黯淡,飄飄搖搖的燈光下,那里像個活人,真似方自墓中復活的幽靈。

彭立人顫聲道:朋……朋友是誰?

那灰袍人咯咯一笑,一字字緩緩道:冷月照孤冢……彭立人雙膝一軟,沿著門滑了下去,噗地坐到地上。

灰袍人道:你怕死么?你想回去么?……

彭立人道:我……我想……

灰袍人陰森森笑道:已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彭立人咬了咬牙,突然奮起全身氣力,撲了上去,一掌拍向灰袍人頭頂,他成名多年,這一掌當非泛泛。

灰袍人頭也不回,長袖突然反揮而出,彭立人但覺一股陰柔之極,卻又強勁之極的內力,當胸撞了過來,胸前立時有如被千鉤巨錘重重一擊,震得他仰面飛了出去,砰地撞在門上,噗地跌倒,張口噴出了口鮮血,灰袍人冷冷道:區區人力,也想與鬼爭雄。彭立人望著面前斑斑血漬,身子抖得再也不能停止,將房門帶得咯咯直響。

灰袍人緩緩道:你想死還是想活?

彭立人道:……張開了嘴,卻只是說不出話來。

灰袍人厲聲道:快說。

彭立人道:…想……想……活……他說了三次,才算將活字說清楚,身上冷汗已一連串落了下來。

灰袍人冷冷道:你若想活,便得聽我吩咐。各位此刻才來么?

這七個字雖然簡簡單單,普普通甬,但群豪卻宛如夜聞鬼哭,身子齊地一震,鐵勝龍踉蹌后退了幾步,蕭慕云險些跌在地上,一笑佛緊握雙拳,嘶聲大喝道:什……?什么人?出來。只見暗影中飄飄然掠出一條白影,全身僵直,既不彎曲,也不動彈,更未看出他抬腿舉步,他只是直直地飄了出來。他由頂至蹬,俱是慘白顏色,舉手以袖俺面,似乎不愿讓別人瞧出他那獰猙的容貌,足下更是輕飄飄的,似乎離地還有一尺。

群豪只覺一股涼氣自腳底冒了上來,全身俱已冰冷,若說這白影是人,世上哪有人能如此行動。一笑佛雖然膽大包天,此刻卻也不得不信這白影確是墓中的幽靈,駭得呆了半晌,突然厲喝道:就算你是鬼,灑家也宰了你。振起雙臂,飛身撲了上去,凌厲的掌風,直擊那白影胸膛。

那白影衣袂俱被震的飛起,冷笑一聲,身子竟平平向后移開兩尺,一笑佛又是一驚,咬緊牙關,正待再次撲上,哪知身畔風聲一響,沈浪已掠到他前面,厲聲道:朱七七,你玩笑還未開夠么?那白影忽然,噗哧一聲,垂下衫袖,朧朦望去,但見她風姿綽約,顏如春花,不是朱七七是誰?她足下也是哈哈一笑,道:還是沈大哥厲害。火孩兒笑嘻嘻鉆了出來,原來火孩兒方才在后面換住了朱七七雙腿,朱七七身子自然不需彎曲,更不需抬腿,便能來去自如,群豪雖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但在這鬼墓前,雪夜中,膽氣已先寒了,竟無一人瞧出這一手來。

一笑佛亦不知是驚是怒,卻只有頓足道:姑娘,你這手未免露得太嚇人了。火孩兒笑道:但這位大和尚的確有些膽氣,連鬼都駭不倒你。一笑佛仰大大笑道:灑家雖非服魔的羅漢,多少也總有些降鬼的本事。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火孩兒輕輕一句話,便將一笑佛說的怒氣毫無,反向沈浪道:他姐弟倆天真活潑,與大家取個樂子,相公也莫要生氣。朱七七膘了沈浪一眼,道:哼,他敢生氣么?他揭穿我的把戲,我不生他的氣已經蠻不錯了。一笑佛大笑道:妙極妙極,這位相公委實未生氣……誰若能令這位相公生氣,那人的本事,也算不小了。朱七七也忍不住展顏一笑,道:他呀,他……悄悄走過去,悄悄擰了沈浪一把,道:你是木頭人么?說話呀。沈浪說道:好,我說話,我且問你,你是怎么來的?何時來的?可曾進去瞧過了么?可曾瞧見那花……花夫人?朱七七笑道:你瞧你,不說話也罷,一說話就像審問犯人似的……好,我告訴你,你們在瞧那些尸身時,我就來了,一直闖了進去,本想瞧個仔細,但是里面實在太暗,我們又沒有火摺子,我雖不怕,老八卻嚇的直抖,我怕他嚇出病來,只得出來了。火孩兒道:羞不羞,你不害怕么,為什么緊緊拉著我的手,死也不肯放,我見你的手都嚇涼了,才……朱七七跺腳道:小鬼,你再說。

火孩兒哈哈笑道:你不說我,我自然不說你……突聽前面山巖中,傳出一一聲慘呼,自遠而近,呼聲雖低,但凄厲尖銳,懾人心魄,到后來聲音已嘶啞,一條人影,跌跌撞撞,自暗影中奔了出來,瞧見群豪,呆了一呆,伸手指了指,一個字還未說出,仆地跌倒。群豪屢經驚駭,此刻竟似已有些麻木,還是沈浪一掠而出扶起了那人,暗中一面以真力相濟,一面呼道:兄臺,醒來。那人得了沈浪傳過的一股陽和之氣,果然緩緩張開眼簾,四望一眼,突也輕喚道:鐵……鐵兄……鐵勝龍走過去一瞧,駭然道:原來是金兄,怎……怎會落得如此模樣?那人道:我……我們五……五人……只剩下我……我也……鐵勝龍變色道:莫非'安陽五義',俱已喪……喪生在此?這……這……這究竟是誰下的毒手?那人面上泛起一絲慘笑,喃喃道:那……里面有……有鬼,進去不得……進去不得……進……突然嘶聲大喝道:不是鬼,是……沈浪連忙問道:是什么?兄臺,是什么?兄臺醒來……醒來……但那人雙目緊閉,再也醒不過來了。

沈浪緩緩長身而起,長嘆一聲,仰臉望天,群豪卻不禁都垂下頭去,望著自己腳尖,一笑佛沉聲道:此人乃是'安陽五義'中人么?鐵勝龍黯然道:此人正是'安陽五義'之首金林,想必也是聞得墓中藏寶,是以搶先趕來,不想竟……竟……長嘆一聲,脫下一件外衣,蓋起了那金林的身子。

一笑佛突然叫道:掀起衣衫。鐵勝龍呆了一呆,一笑佛又道:灑家要瞧瞧這位金兄是如何死的。莫希道:他所受致命之傷,與李霸他們都不相同……武林外史 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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