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宮花紅 第六十二章 萬事一身
第六十二章萬事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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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神武門上晨鐘隆隆敲響,天子儀仗鑾駕整裝,自午門而出向北行進,黃土壅道兩側張起了黃色的圍子,每五步一個親兵戒嚴,千軍萬馬,蹄聲急沓,揚起滔滔煙塵,數十里的隊伍直朝遠處迤邐而去。
皇后由宮女扶著徐徐下了城門樓子,肩輿停在臺階下也不坐,心事重重的沿著宮墻夾道往回走。初寒比個手勢讓人在后頭遠遠隨著,自己快步遇上去,低低呼了聲“主子”。
皇后頭上戴著白玉鑲金的扁方,大團的通花蜂擁著,兩側是明黃的箴管配綠松石的穗子,日頭低下一晃,滿目的富貴逼人,那是國母才有的尊崇。搜索盡在zhui小shuo
可她卻失魂崎嶇潦倒的,初寒叫了聲才回過神,轉臉看她,“什么事?”
初寒說,“萬歲爺走了。”
皇后茫然重復了一遍,“嗯,萬歲爺走了。”
初寒有些著急,想是那天天子來慈寧宮說了通炸廟的話,又急赤白臉的砍了鴿子劉的腦殼,這下真把皇后給鎮住了,情急之下便說,“主子,萬歲爺走了,不在宮里了,錦書這會兒落了單,還不搬懿旨嗎?”
皇后積糊起來,“往哪兒搬啊!你不明確萬歲爺的意思嗎?明擺著不讓動手!都成了這樣了,還讓我怎么辦啊!太后那兒也不吭氣兒,到了這褃節上反倒沒了主意。她是怕萬歲爺和她翻臉,我要是死梗脖子,轉頭準得鬧饑荒。”
這事兒辦得!看來是沒法子了,只好先撂了手再說。初寒慰藉道,“主子您也別上火,總有捏著把柄的時候,到那會兒再往狠了治就成了,不急在這一時。您上頭尚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焉知她們不比您著急?別說錦書不外是個宮女,就算是晉了位份,當了小主,您要拿捏她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皇后拉下別在蝴蝶扣上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囑咐道,“是這理兒,先放一放吧,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今天有一批到了年歲的宮女要放出去,你傳話給金迎福,讓他打人上順貞門和神武門上說一聲,要一個個仔細的查,但凡沒有內務府記檔的工具,誰要是膽敢私自挾帶出去,一經查出就治重罪,先關進北五所去,說不出來路的就按偷盜論處,削籍照舊杖斃,叫慎刑司看著辦。”
初寒道嗻,又說,“主子,通主子的產期就在這兩天,聽說要叫外家往宮里帶產婆子,昨兒使了人來問,說討主子一個示下,我推說主子正禮佛,沒把人往里帶。”
皇后拉著臉說,“什么時候開過這先例了?宮里這么多的御醫和穩婆,竟沒有一個伺候得了她?龍子龍孫雖然尊貴,規則照舊要的,什么七零八落的人都往內廷帶,那也忒不像話了。那兒要是再來問,你就說我說的,不成!”
“可太子妃的人選不是定了端郡王家的縣主嗎?”初寒道,“咱們太不通人情怕欠好。”
皇后冷聲道,“那怎么?我還得嘿嘍兒著她?能配太子是他們的造化,咱們不是普通人家,結了親他們照舊仆從!再說人是看了,萬歲爺沒賜婚,什么都是空的。我瞧這意思恐怕是要等選秀女呢,最后到底指派誰家真說禁絕。”稍平了思緒,想想一點兒不通融倒顯得自己心眼窄,于是不情不愿的放話,“念在她是頭一胎,準端郡王夫人和他們家老誥命進宮來陪著她,就這樣吧!”
宮墻上蹲著的幾只鴿子撲啦啦騰飛出去,皇后抬頭看一眼,瞧見那鴿子又以為鬧心起來,頹然道,“乏了,回去吧。”
慈寧宮那里苓子正和太皇太后叩頭作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祖宗,仆從這一出去這輩子就沒有福氣再見您了,仆從再給您磕個頭。”邊叩邊道,“仆從家去了也不能忘了老祖宗,仆從托人給老祖宗打個永生牌位,見天的敬香上供奉,瞻仰老祖宗長壽百歲。仆從下輩子托生到老祖宗家里做只牛,做匹馬,還兢兢業業的伺候老祖宗。”
苓子差異于旁人,打從一進宮就給塔嬤嬤挑中了放到太皇太后身邊,從八仙桌那么高眼瞜著長成大女人,那情分不是一般二般的。太皇太后抹著眼淚說,“好丫頭,咱們緣分到頭了,該撂手就別惦念著,自己好好的,配人要擦亮了眼睛,找個好女婿,一輩子受用不盡。”
苓子抽抽嗒嗒的伏在地上應,“仆從謹記老祖宗教育。”
太皇太后上了年歲,怕哭得時候長了傷身子,便賞了工具,揮手道,“成了,你們姐妹們說說梯己話吧,我這兒不用伺候了。”
眾人得了令都退出明間兒,聚到配殿外的出廊下相互作別。幾個平素要好的含著淚,慈寧宮里是不許大哭的,各人只有生生憋著,擼手串,插頭花,臨別道珍重。錦書和她的話頭幾天都說盡了,這會兒只有無語凝噎。
宮女放出去是不叫同個宮當差的人送的,有內務府統一分配了太監護送到順貞門上,一一磨練了再往神武門上送。當初應選從神武門進來,如今出去還從那兒走,也算是殊途同歸,善使善終了。
內務府太監在宮門上等得不耐了,壓著聲道,“女人,別舍不得,外頭是十丈軟紅,且有樂子呢!時候到了,出去吧。”
苓子依依不舍的別過眾人,挎著肩負跟老太監走了。人漸次散開,春榮倚著廊柱,一抹一把辛酸淚,“這蹄子奔好日子去了。”
錦書知道她心里難受,不光是為和苓子疏散,更多的是悲悼自己的青春。過了年二十三了,女人的大好時光已往了一泰半,她是太皇太后點了名頭要留下的,往后出不去,唯一的時機就是等太皇太后指婚,可年歲大了,不是配給死了妻子的做填房,就是給王公大臣做姨娘,哪還能期盼好姻緣呢!再或者太皇太后盤算了主意留一輩子,那就連那點兒念想也沒了,唯有一拍大腿嘆一聲“完菜”,然后認命的把后半生也一并交給這深宮大院。
錦書已往握了握她的手,大有同病相憐的感傷,笑道,“會好的,眼下熬可,總尚有出頭的時候。實在的不成了,就挑個俊俏的菜戶搭伙過日子吧榮嬤嬤。”
春榮抬手在她白嫩嫩的面頰上掐了一把,“好啊,愈瘋得沒邊了!萬歲爺一走你就活泛了?等著吧,你也就樂十來天,等圣駕回鑾,我瞧你怎么樣。”
她的笑容逐步隱退,到最后連一絲一縷都不見了。低著頭,沉沉的劉海籠罩住光潔的前額,只望見兩粒珍珠耳墜微微的哆嗦。
春榮滯了滯,“怎么了?”
原當她八成是惱了,誰知她抬起頭,臉上又是笑咪咪的,“你整天的念叨萬歲爺,是瞧上了他的好容貌?你在老祖宗跟前多賣個乖,討個好的,興許老祖宗就把你給了萬歲爺了。”
春榮紅了臉,嗔道,“再混說,我拿火筷子夾你舌頭啦!”
錦書笑得不行,“還臊呢!通常里挺厲害一小我私家,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
春榮叫她取笑得沒法,跺了跺腳道,“爛了舌頭的,轉頭讓老公公背進‘日又新’才好!反面你鬧了,你好生伺候著吧,我下值了。”
錦書頷首應了,里頭小宮女打了簾子出來納福,“姑姑,老祖宗叫敬煙呢!”
她哎了聲,轉身進明間去了。
崔貴祥這時在門上囑咐當值的太監量正殿的尺寸,好預備入夏用的天棚。太皇太后五月初到八月底,旦夕都在天棚里呆著,得保證不進一只蠓蟲,不漏一滴雨,所以尺寸尤其重要,必須反重復復的丈量好幾遍,飛檐鴟尾,要分絕不差,等畫了圖才交給棚匠制作,估摸著三月底就能出貨了,早早準備了,要用的時候不至于慌了手腳,這是崔總管幾十年來當差的習慣。
這兒正舔著毛條記數呢,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崔貴祥轉頭看,是三個內務府的太監,領頭的是藍頂子的掌事王保。
“諳達,您這一向可好?”王保熱絡的走過來打千兒。
崔貴祥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小子是分配在慎刑司那里的,通常有他的地方準沒什么好事,今天怎么到慈寧宮來了?想歸想,也要回個禮才好,于是把紙筆遞給身后的太監,拱手笑道,“勞您記掛,我挺好。您今兒是有什么公差?”
王保道,“有這么件事兒,咱們今兒奉皇后懿旨在順貞門上把門,查點各宮人出宮攜帶的肩負。您老也知道,邇來有人把宮里的工具往外倒賣,所以皇后主子特付托往細了查。”
話說半截頓住了,崔貴祥道,“應該的,那就查唄。”
王保道,“這一查查失事來了。慈寧宮今兒有人出去吧?叫向苓的。”
崔貴祥吃了一驚,“是有這么小我私家,是太皇太后身邊敬煙上的。怎么了?出岔子了?”
王保皮笑肉不笑的胡擼了兩下手,“可不,但凡主子們的犒賞都照冊子上核對了,多出樣物件來。”
崔貴祥思量了一下,“會不會是小姐妹送的,沒記檔也是有的。”
王保嘖嘖的咋舌,“我也說呢,可脫手忒闊綽了點兒!您知道那玩意兒能置辦幾多房產?靠著吃瓦片能吃上八十年的!是只富貴玉堂春的鐲子!您上琉璃廠探詢去,沒有十萬八萬的銀子您都買不來!”
崔貴祥隱隱以為不安,要壞事了!他起勁定了神問,“有主了?”
王保點了頷首,“說是老佛爺跟前的慕容錦書送的。諳達,把她叫出來跟我們走吧,回清楚了還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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