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劍錄 第三十章 手足競相殘
哪知萬老夫人卻在這時,突然拋開了他,飛身去了。
他自己身懷絕技,自然知道萬老夫人所點的三處穴道,無一不是必死之大穴,但此刻他為何還未死去,他更是想不通、這時,他亦自聽得那人語腳步聲,漸行漸近,漸漸走入了這冷僻的花木林中,一人沉聲道:
此地絕無人來打擾,你我正好談話。
這語聲一入寶兒之耳,寶兒心頭便不禁為之一動,他只覺這語聲是如此熟悉,仿佛本是他十分親近的人。
他掙扎著,要想去瞧一眼,這若是他的熟人,便可將他救出此處,怎奈他既不能動,又不能言,面上還覆著泥土,哪里瞧得見。
但聞另一人道:
你既有機密之事與我相商,便該與我坦誠相見才是,為何還要如此藏頭露尾,又蒙住了面目。語聲冷傲,竟是冷冰魚。
寶兒這才知道,自己縱能爬起,也是瞧不見此人面目的了,但此人是誰行藏為何如此詭秘與冷冰魚又有什么話說
只聽這人輕聲笑道:
你若是相信于我,不瞧我面目又有何妨你若是根本不相信我,瞧見我面目也是無用的。冷冰魚似是沉吟了半晌,道:
好,有什么話你只管說吧!
那人先不答話,卻展動身形,四下游了一遍,顯見他行事十分謹慎,明知此地無人,還是要查看清楚。
但他觀察縱然仔細,行事縱然小心,卻也萬萬夢想不到還有個人竟是埋在地下,偷聽他們的說話。
寶兒只聽衣挾帶風之人,有如風卷木葉,響了圈,然后,那人方自頓住身形,沉聲說道:
此番泰山較拉之會,閣下若能拉冠群雄,使已不窗登上當今天下武林盟主的寶座,不知閣下是否有意冷冰魚冷笑截口道:
這個冷某自然盡已知道,難道你此刻說了這番話后,冷某便能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寶座不成你說了又有何用那人緩緩道:
自然有用的,我且問你,此番泰山會中,武功真能威脅于你的對手,除了方寶兒與七大弟子外,還有什么人?冷冰魚笑道
七大弟子也未必是冷某的對手……
語聲微頓,又道:
除了他們外,別的,冷某更未放在眼中。
那人微微一笑,道:
這就是了,我若能令這些人全都無法去泰山與你交手,你豈非便可穩穩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寶座寶兒心頭一跳,暗道:這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力量能令我與莫大叔他們全都無法與冷冰魚動手他越聽越覺此人語聲確是十分熟悉,卻又搞偏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誰他確信自己記憶與耳力俱都不弱,無論任何人的語聲,只要被他聽過一次,他便不會忘記,但此次……此次為何卻偏偏忘記了他知道這其中必有些古怪的道理,但究竟是什么緣故什么道理他心頭一片紊亂,越是要想,越是想不通。
只聽冷冰魚呼吸已自漸漸粗重起來,顯見也已動人心。
過了半晌,他終于沉聲道: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如此相助于我你究竟有何企圖那人一笑道:
若無我相助,你萬難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這點你自已想必也清楚得很,你登上盟主寶座后,想必定不會忘了我的好處,而我,也不愿出面去爭那盟主之位,是以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冷冰魚道:
你……你要我怎樣
他語聲已因激動而顫抖起來,只因這武林盟主之位,對江湖豪杰說來,的確是種不可抗拒之誘惑。
那人緩緩道:
只要你寫下字據,與我訂下同盟之后,奉我如兄,終生不得違背,我使可一手將你扶上寶座了。冷冰魚呼吸更是粗重,他不忍如此受人擺布,但又實在受不住這誘惑,又沉吟半晌,終于道:
你雖說得如此確定,但我又怎能信得過你
那人笑道:你立刻便可信得過了。話聲未了,突聽遠處有人語、腳步聲傳來。
那人輕叱一聲,道:
藏起身形……快!
但聞衣袂風聲,一閃而沒,接著,那邊的人語、腳步聲,越來越近,競也走入了這片花木叢中。
只聽一人道:
你說要去責罵寶兒,卻為何將我帶來這里語聲雖然急躁,但中氣顯然不足,正是楊不怒。
另一人柔聲笑道:
但我總得先問問你,為何對寶兒如此氣惱
這語聲竟是魏不貪的。
楊不怒與魏不貪突然來到達里,寶兒更是吃了一驚。
他生怕在暗中潛伏的冷冰魚與那神秘怪客,會突然出手暗算楊、魏兩人,此刻楊不怒傷病末愈,魏不貪武功再強,猝不及防之下,也難免要遭毒手——他兩人死在這里,那是自然無法去泰山與冷冰魚動手的了。
寶兒越想越是驚心,怎奈他連呼吸都覺困難,自然無法出聲,他身子全被泥土掩埋,連手指都不能動彈,更無法示警。
楊不怒恨聲道:
寶兒這孩子,近來行事之乖僻可恨,委實令人無法想象,就以方才來說,他明明早巳來到這里,卻偏偏要等到我丟人現眼之時才肯現身,才肯出手,這是為了什么,我好歹也得問個清楚
你方才為何不問
楊不怒道:他戰勝之后根本未將我瞧在眼里,全不過來與我相見,不錯,那時是有些人在圍住他,但他難道不會推開那些人么我越想越覺氣惱,一怒之下,便索性走了。寶兒在一旁聽得又是苦笑,又是傷心。
如今你想怎樣
楊不怒道:你既已星夜趕回,自當去問問他,為何要如此對我這些天他究竟去了哪里他……他究竟在搞什么鬼魏下貪沉吟半晌,方自緩緩道:
這其中秘密,只怕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楊不怒道:
我為何永遠不會知道
魏不貪長長嘆息了一聲,道:
只因為……突然伸手向揚不忽肩后一指,叱道,那是什么人
揚不怒一轉身,身后卻是空無人影,楊不怒奇道:
那有什么……
哪知他話方出口,魏不貪競突然出手,左拳右掌,閃電般擊在他后背之上,只聽砰!拍!兩響,楊不怒一聲慘呼,口中鮮血,狂噴而出,身子也被震得離地飛起——崆峒武功本以陰柔見長,但魏不貪這一拳一掌卻使的純是陽剛之力,竟生生將楊不怒的身子震得有如斷線風箏般飛出數丈,凌空翻了兩個身,仰天跌在地上,顯見是永遠再也無法站起的了。
這一變化的發生,寶兒當真在做夢中也夢想不到。
他先是懷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是真的。
但這瞬即便被驚駭、煌急與悲憤所代替,他身子立刻變得冰冰冷冷,比覆在他身上的泥土還要冰冷,他心中卻已燃燒起憤怒的火焰,他實未想到魏不貪如此喪心病狂,竟忍心對自己手足般的師弟下此毒手。魏不貪為的是什么是否他的貪心害了他?
流水不住嗚咽,魏不貪緩緩走到楊不怒尸身旁。
夜色中,只見楊不怒雙睛忽突,牙關緊咬,他嘴角流滿鮮血,圓睜的雙目中,卻凝結著兩粒淚珠。
這鮮血寫出了他的仇恨與憤怒,這淚珠卻敘出了他臨死前的悲哀與失望,顯然他死不暝目——他委實死不暝目。
夜色中,這面目看來帶著他生前所有的悲憤與仇恨瞪著魏不貪。
魏不貪不由自主機伶憐打了個寒噤,喃喃道:
老七,你莫要怪我,我不得不如此,你若覺黃泉路上太過寂寞,我立刻就會找人來陪你的。他語聲中先本有些歉疚之意,但說到后來,他嘴角已泛起獰笑,語聲也變得說不出的殘忍與冷酷。
寶兒聽了這語聲,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切齒道:他還要害誰他還要害誰魏不貪已俯下身子,抓起楊不怒的手,以他那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在地上劃了個字,喃喃道:
方寶兒……方寶兒……此番你又慘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道:魏老七,你干得好。
語聲熟悉而特異,正是方才那神秘怪容。
魏不貪一笑道:
這點小事,算什么
你只要如此干下去,你所夢想的一切,便都會得到的,我擔保可以讓你得到世上最大的財富。魏不貪笑道:
我也可以向你擔保,那幾人的性命包在我手上。
好……好,你去吧!
寶兒聽完了這短短幾句對話,手足更是冰冷如死。
他身上冷汗,已染濕了衣襟,沁入泥土,他如今已知道魏不貪與這神秘怪容已有了勾結,而這神秘怪容卻顯然是五行魔宮中人。
聽他們的對話,他們顯然已以財富打動了貪婪成性的魏不貪,竟要利用魏不貪將七大弟子一一置之死地,卻要嫁禍與方寶兒——武林七大門派若都將方寶兒視作大敵,江湖哪里還有方寶兒立足之地。
寶兒又是驚怒,又覺僥幸:天幸那老婆子將我埋在地下,否則以這幾人耳目之靈,無論誰也休想偷聽得到他們的秘密…。天幸我今日聽得他們的秘密,只要我不死,便能揭破他們的好謀,否則又有誰會猜到魏不貪如此喪心病狂……但我能否不死我能活著自這墳墓中走出去么一陣腳步聲,自黑暗中行出。
那神秘的語聲笑道:
冷少莊主,方才的事,你都已親眼瞧見了,你覺得怎樣冷冰魚訥訥道:
我……我…。
他競也似被方才發生的事駭住了,一時間競說不出話來。
神秘的語聲道:
你此刻是否已相信了我的話
冷冰魚嘆了口氣,道:
知道了。
但聞一陣紙張宏翠聲,然后,
這里三份盟約,只要你寫上名字,畫上花押,你我便是生死與共,富貴共享的盟友了。冷冰魚道:
但……
良機不再,錯過難逢,你還猶豫什么
冷冰魚顯然早巳心動,此刻終于咬了咬牙,大聲道:
好!一言為定,禍福同……話未說完,語聲突頓,只因這時遠處又有腳步人聲傳了過來,腳步奔騰,人聲喧嘩,來的人似乎不少。
冷冰魚與神秘人都已來到這里。魏不貪當先而行,齊星壽、潘濟城與十余個江湖豪杰相隨而行。
只聽齊星壽沉聲道:
魏兄怎知楊七俠到這里來了:
老七方才已與我見過一面,說要將寶兒帶來這里教訓一番,問他為何目無尊長……唉!老七素來脾氣暴躁,而寶兒么……唉!寶兒少年成名,委實也不太將我輩瞧在眼里,我生怕他們言語沖突起來,不可收拾,是以才將各位請來,打個圓場。齊星壽笑道:
這樣的和事佬,在下一向最愿當的了。
潘濟城道:
但這里如此靜寂,哪有人影
咱們找找……老七……老七,寶兒,你們在哪里腳步聲散了開來,顯見已夜四下找尋。
忽然間,一人驚呼道:
不好了,這……這……這……揚……楊……驚駭激動之下,不但語聲顫抖,連字句都分辨不清。
但群豪雖然未曾聽清他說的是什么,卻都已聞聲奔來,于是一眼瞥見了楊不怒僵臥的尸身,猙獰的面容。
齊星壽失聲驚呼道:
這……這是怎么回事楊七俠遭了誰的毒手方少俠又到哪里去了呼聲之中,魏不貪已痛哭著撲在楊不怒尸身上。
接著,自然立刻會有人發現楊不忽手指劃出的字跡,于是又有人呼道:
這里有個字……
于是六、七個火折子立刻同時亮起,有人呼道:
寶!是個'寶'字,楊七俠臨死前還寫下這'寶'字,為的是什么潘濟城額聲道:
莫非……莫非是方少俠……
魏不貪嘶聲悲呼道:
寶兒!方寶兒!一定是方寶兒下的毒手。否則老七又怎會毫無防備,普天下又有誰能將咱老七一掌擊斃群豪立時呼喝大罵起來、
不想方寶兒競如此狠毒!
魏不貪自然更早巳淚流滿面,悲呼道:
各位一定要幫我尋著這卑鄙無恥的惡徒。
群豪哄然應道:
對!咱們也不可再容這惡徒活在世上,口自們一定得將他找出來。于是火光又自四下散開,遠處又有腳步之聲奔來、寶兒又是悲憤,又是驚駭。他知道自己此刻若要被人尋著,魏不貪萬萬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必定要將他立斃掌下。
他雖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若不將魏不貪的陰謀揭破,他實是死不瞑目,他無論如何也得活下去。
火光閃動,腳步奔騰,他只覺人群的腳步,自他身上踐踏而過,但誰都夢想不到,方寶兒競已被埋在他們踐踏過的泥土里,誰都未曾低頭搜索一眼,誰也都未曾發現自己腳下的泥土有何異狀。
寶兒只覺他自己心房的跳動,漸漸加速、加重,正震動著他自己的耳鼓,仿佛已快要將耳鼓震破、就在這時,他冰冷的軀體四肢,忽然起了一種燥熱之感,似乎有股火焰,忽然在他身子里燃燒起來。
頃刻之間,他心脾內臟,軀體四肢,都已被燒得發痛,正似有無數報火紅的鋼針扎在他身上,疼得他已無法忍耐,也就在這時,他本自軟綿無力,不能動彈的四肢,竟突然有了力量——這力量竟似隨著這火燒般的熱疼而來。
他喉間也似已能發出聲音。
于是,他忍不住要掙扎動彈,他忍不住要呻吟嘶呼。
但他只要稍有掙扎,稍有呻吟,行藏使立時被人發現。
若是換了平時,無論多大的疼楚,他都可咬牙忍住,但此刻此時,他身心都已出奇的孱弱,竟似無法忍受這火燒般的疼楚,他雖然拼命咬緊牙關,但仍壓不住那掙扎嘶吼的欲望,他已幾乎要瘋狂起來——他已幾乎將要不借犧牲一切,放聲嘶蝎,以求解脫,他腦海已因痛楚而迷糊,道義、責任、雄心……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似已距離他十分遙遠……十分遙遠…。
忽然間,霹雷——聲,大雨傾盆而落。
如注的大雨,淋在泥土上,自泥土中,滲入寶兒的衣裳,寶兒火熱的身子,被這雨水一打,疼楚便立時減輕,神智立時清醒。
覆在寶兒面上的一層泥土,本就十分稀薄,此刻立時便被雨水沖開,他雙目已能睜開,眼前已可瞧見珠窗般的雨絲。
火光已滅,暴雨中,有群豪叱咤呼喝聲傳來。
如此暴雨,咱們還是莫要再找了,方寶兒可非呆子,他殺了人后,還不快快逃走,在這里等死不成說得有理,咱們走吧!
于是呼喝腳步聲,漸漸遠去,四下又復寂然。
寶兒嘴角,不覺泛起一絲苦澀的冷笑——這就是人性中卑劣的一面,這就是人的自私——在激動之中,無論要誰去追查兇手,他都會去的,但若要他淋雨、受苦,他便會想個理由不干了。
雨越下越大,寶兒身上火燒針扎般的熱疼,已漸漸消失,他身心突然覺得說不出的疲憊,眼簾似有千鉤般沉重。
所有的一切,又似都距離他十分遙遠,他只想好好睡上一陣,縱然他身子還在泥土中,縱然一睡不起,他也在所不惜。
他終于沉沉暈睡過去。
八月十三,月已將圓。
泰山群雄競拉之會,已迫在眉睫。
日明星稀,夜已深沉。
泰山之麓,萬竹山莊,雖是群豪聚集之地,但此刻人人都要為這近在眼前的大戰養精蓄銳,自己懼都提早安歇。
萬竹山中,風歐竹動,一片靜寂,唯有西園中一間精舍的斗室里,仍有燈光自窗戶透出。
弧燈昏暗,莫不屈、公孫不智、石不為三人,對燈枯坐,三人懼是雙眉緊鎖,滿面沉重之色。
莫不屈終于長長嘆息了一聲,黯聲道:
楊七弟重傷不治在先,金老二飲酒中毒在后,昨夜西門六弟競又被人暗算,連中三種絕毒睹器眼見也是活不成了,想起我弟兄八人,同投白恩師門下時,也有生死與共之誓言,而如今……唉……慘然長嘆一聲,垂下頭去。
石不為目中立也已熱淚盈眶,一字字沉聲道:
我活下去,只為報仇……公孫不智喃喃道:
復仇……不錯。復仇!但縱算揚七弟是死在寶兒手下,難道老二、老六也是被寶兒害死的么你我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還談什么復仇
聽你言下之意,老二、老六之死,是斷然與方寶兒無關的了
嗯!不錯。
但除了方寶兒之外,又有誰會暗算他們又有誰能暗算他們
你必須注意一點,他們三人被害后,都毫無掙扎之跡留下,顯見是事先毫無防備,由此可見,動手加害他們的,必定是他們極為熟悉的人。莫不屈截口道:
是以我才算定是方寶兒。
公孫不智緩緩道:
但寶兒害了楊七弟后,老二、老六早已將他視如蛇蝎。只要一見他面,必定叱罵爭打起來,怎會那般安靜莫不屈怔了一怔,說不出話來。
石不為道:
莫不屈默然良久,方自嘆道:
此人既非寶兒,卻又是你我十分熟悉的人,那么,他會是誰呢難道是……他實在想不出自已熟悉的人中,有誰會是那般喪心病狂之人,他對誰都不敢稍有懷疑,只得長嘆住曰。
公孫不智緩緩道:
大哥你不妨試想一想,你我兄弟間,有誰最易被利所誘,老三、老七他們死后,又是誰最先發現的莫不屈身子一震,雙目圓睜,厲喝道:
你莫非說是魏五弟你怎可如此懷疑于他你……你……你切莫忘了,他也是你我親如骨肉的兄弟。公孫不智沉聲道:
事已至此,你我必須對任何人都要懷疑,寧嚴不漏,寧校勿縱……石不為道:
對!我去瞧。
莫不屈方待站起喝止,已被公孫不智拉住,道:
四弟行事最是沉著謹慎,有他去瞧,錯不了的。過了半晌,石不為一掠而回,面上仍是毫無表情,只是沉著道:
來!再次轉身奔去。
莫不屈、公孫不智根本無法自他神色間瞧出他查看的結果,只有隨在他身后,快步奔出。
他三人同室而居,魏不貪卻與牛鐵娃、金祖林同住,莫不屈等三人推開了他們住室的門戶,閃目一望,面色立時改變。
一線微光中,只見鐵娃鼾聲如雷,金祖林爛醉如泥,而魏不貪竟然倒臥在地上,四肢痙攣,口吐白沫,身旁一只茶杯,亦已跌得粉碎。
莫不屈失聲道:
不好,老五莫非也中了毒
公孫不智早已竄將過去,扶起了魏不貪的身子,翻了翻他的眼皮,把了把他脈息穴道,出手如風,將他心脈左近穴道一齊點住。
石不為燃起燈火,將燈畔茶壺檢視半晌,道:
茶中有毒。
莫不屈熱淚奪眶而出,輕撫著魏不貪鐵青的面容,黯然道:
老五,咱們險些冤枉了你……
公孫不智亦是滿面悲搶,喃喃道:
不錯,我方才確是冤枉他……他心中自覺十分歉然,只因魏不貪如是兇手,自己又怎么中毒
他……他已無救了么
幸好咱們及時發覺,他毒性還未攻心,只要再遲半個時辰,老五這條命便又要真的斷送了。
如此說來,他……莫非還有救
公孫不智嗯了一聲,自懷中取出個小小紫緞錦匣,自錦匣中取出四只玉瓶,將瓶中之藥,全部給魏不貪灌了下去。
要知武當內家正宗,門下弟子,游俠江湖時,難免與下五門盜賊結怨,是以武當弟子,雖嚴禁使用毒藥暗器,但解毒靈藥,經過百十年的研究改進后,已凌駕天下各門各派之上,幾稱舉世無雙。
道家靈藥,無毒不解,公孫不智雖不知魏不貪中的是何種毒藥,但將那四瓶藥灌下去后,不出半個時辰,魏不貪身子已能轉側,口中也已能發出呻吟,接著,張口吐出了一灘碧綠的苦水。公孫不智抹了抹額上的汗珠,長長松了口氣,道:
無妨了。
莫不顧長嘆一聲,撲地坐到椅上,驚駿過后,他此刻似已渾身脫力,滿頭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如雨而下。
老五危險已過,有我在這里照料己足夠了,四弟你還是陷大哥去歇歇吧,會戰之期將至,大哥是萬萬不可太過勞累的。莫不屈終于被石不為勸去歇了,鐵娃猶在沉睡,金祖林猶在沉醉,房中的響動,他兩人竟全末覺察,公孫石智瞧著他們,嘴角不禁露出苦笑,喃喃道:
這兩人真有福氣。
突聽窗外有人拍掌作聲,吧的一響。
公孫不智霍然轉身,叱道:
哪知他誰字方出口,蹋上的魏不貪手掌突然揮起,數點寒星,隨手暴射而出,急打公孫不智后背。公孫不智雖然機智無雙,卻再也夢想不到背后竟會有人突加暗算,何況鐵娃鼾聲如雷,完全掩沒了暗器破風之聲。
但見寒星一閃,公孫不智一聲驚呼,整個身子,都被打得往前面直撲了出去,數點寒星,已全都打在他的背上、他身子跟跪撲列窗前,雙手一撐,整個人自窗口翻了出去,競有如瘋狂一般,狂奔而出。
魏不貪悄悄探起半個身子,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公孫不智身中數件絕毒暗器,更加如此狂奔,毒性只有發作得快,只怕奔出數丈,便要倒地不起,那時世上又有誰會想到是魏不貪下的毒手。
原來魏不貪之中毒,只不過是他自己放布疑陣,好教別人不再懷疑于他,他喝下毒茶之前,自己早已先將解藥服下,他那暈迷痙攣之態,倒有大半是他自己裝作出來的,公孫不智縱無解藥救他,他也萬萬死不了的。
房門一響,莫不屈石不為又沖了進來。
魏不貪早又臥倒,早已作出暈迷之態。莫不屈目光轉動,駭然道:
方才是誰在驚呼公孫二弟哪里去了
拼命搖醒了金祖林與牛鐵娃,大聲問道:
方才房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們可知道
金祖林與中鐵娃愕然相顧,茫然道:
什么事
石不為跺足長嘆,石不為忽然叱道:
眾人隨著他目光望去,只見窗前地下,赫然有數點血跡,半支起的窗戶,也已被震破了。
莫不屈失色道:
莫非公孫二弟也中了暗算此刻竟負傷去追查敵蹤去了但……但他為何不通知你我一聲,他,他……他怎可孤身涉險石不為道:
追!當先掠出窗外。
但眾人窮一夜之力,幾乎將萬竹山莊每寸泥土都翻過來了,卻還是找不著公孫不智的蹤影。
公孫不智競也失蹤了。
七大弟子中,三人不治,一人中毒,一人失蹤。這自然是震動天下的大事,江湖中人,有的為此驚詫,有的為此難受,也有的為此暗中竊喜——泰山競拉之會,已少了幾個強敵。
八月初四,這一日便在紛亂、慌恐、焦急與等待中過去,莫不屈兩日不眠不食,面色蒼白,雙目紅腫,已憔悴得不成人形。
競拉之會,雖訂在月圓之夕,但八日十五清晨,泰山之額,觀日峰前的山坪上,已是人頭擁擠,群豪畢集。
山石間,林水中,只要稍有空隙,便可發現赫然有一具嶄新的棺木放在那里,群豪對這些棺木,早巳作過各種猜測,此刻已是見怪不怪,有的人甚至就坐在這些棺木上,靜等著圓月升起。
午后,群豪間已不時騷動,只因參與此會的主要頂兒尖兒的高手,已陸續來了。
潘濟城,那隨著齊星壽同立,面容慘白,長長玉立的少年人,便足五年前怒斬'快刀手'的潘濟城。是他就是他!嘿!倒真瞧不出來,這看來有如花花公子般的少年,競就是江湖傳說,動手間最最冷靜的潘濟城。潘濟城是成名英雄中,上山最早的一人。
接著,長白大豪快馬陰刀吳東麟、小花槍馬叔泉、無情公于蔣笑民……這些久已胺炙人口的英雄豪杰,也都已陸續上山——每一人上山,自然都得引起一陣或大或小的騷動。
但此次盛會中最最引人注意的一些人物,直到日薄西山,天已將夕,卻都還未露面,這自又得引起群豪的竊竊私議:
聞道'天刀'梅謙,此次早已隨萬子良與七大弟子來到山下,怎地他們直到此刻還不上來這……這必是為了七大弟子此刻已只能稱為兩大弟子了,而且,瞧莫不屈的模樣。此次已萬萬不能出手,只怕也不堪一擊。出道時曾經轟轟烈烈的七大弟子,如今竟落到這樣的地步,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奇怪的是……他怎地也還未來,聽人傳言,他仍是此次盛會中,奪標希望最最濃厚的一人。誰
天上飛花冷冰魚。
他怎會是他
嘿嘿!這消息來源機密無比,我雖不能告訴你,卻可斷定這是萬萬不會錯的,你且等著瞧吧!但方寶兒……方寶兒又如何
方寶兒……哼哼!他只怕永遠也無法在人前現身了。山峰遠測,高處雜木林中,磷響怪石閻,還有口棺材。
兩條大漢,一人錦袍,一人藍衫,費了許多力氣,終于爬上這里,藍衫大漢長長喘了口氣,笑道:
此地上來雖然困難,但只要一上來,便可安安心心的觀戰了。棺材雖不樣,但坐在上面部舒服得很。錦袍大漢拍著身上泥土,亦自笑道:
不錯,此地縱觀戰局,確可一目了然……
兩人方自坐上棺材,突聽棺材里咬的一叫,叫聲尖銳怪異,本就十分駭人,何況是自棺材里發出來的
兩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齊地自棺材上跳了下來。
錦袍大漢放足便奔,藍衣大漢卻一把拉任了他,壯起膽子,喝道:
棺……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棺材中發出了吱咬的怪笑聲,道:
棺材裝死人,活人離遠些。
語聲之怪異可怖,更是令人不寒而栗!藍衫大漢道: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棺材里怪笑道:
你且莫管我是人是鬼,只要敢再坐在這棺材上,便再也休想活著下山,不信,你兩人盡管試試。兩條大漢身子雖大,膽子卻不大,對望了一眼,齊地轉身狂奔而去,連滾帶爬,逃了下去。
棺材里笑聲不絕,棺材蓋緩緩升起,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自棺材里伸了出來,格格笑道:
我老人家舒舒服服的躺在這里瞧熱鬧,你兩人卻要來坐我老人家頭上,豈非自找倒霉么若非我老人家此刻還不見現身,你兩人此刻哪里還有命在。摸出個梅子放進嘴里,哎得吱吱喳喳的響。
浣花洗劍錄 第三十章 手足競相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