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伐清 第八十三章 水西之變
朱永興對于此次與法國佬的合作,還是感到滿意的。當然,他不會光指望法國佬,他還借助于保羅,招募其他國家的技師、工匠。
現在不是討論研究明朝已經有了這個,已經有了那個的時候,怎樣能最快地轉換為抗清大業的助力,那就怎么來。
如果全靠自己制造,燧發槍要裝備部隊,大概最快也要一年。所以,朱永興采取同步的辦法,一邊自己造,一邊視財政情況不斷進口。而賒購的三百枝燧發槍,則現在就可以抽調士兵,加以訓練。
一種新武器的出現,往往便意味著戰術的改變。燧發槍和火繩槍雖然都是前膛槍,但在使用中,卻有很大的不同。
火繩槍為了要給火繩留出距離,并排的兩名士兵不可能挨得很近(至少一米)。但燧發槍兵卻可以緊密地排列著,然后在橫向上很長很長地延展開來。在歐洲,舊式的步兵方陣正逐漸讓位給更能有效發揮火力的線式隊形,戰場上的火線更加密集。而且燧發槍的快速裝填速度,也使得燧發槍兵隊列得以保持很小的縱深,只有三四列而已。
“射擊!”
一名軍官大聲發令,他身邊的士兵則大聲重復他的命令,讓所有士兵都能聽到。前排火槍一陣齊射,然后從空隙中退回后排裝彈。又是一排士兵舉槍瞄準,在命令下達后。一陣轟鳴,白煙升騰。
朱永興坐在將臺上。輕輕搖了搖頭,擺手命令停止射擊訓練。
“火繩槍換成燧發槍不只是武器的更新,戰術也要跟上,編制、間距和隊形變換都要有所改變。”朱永興把幾個軍校的軍官叫過來,耐心地解說道:“戰術沒有突破,武器如何能發揮最大威力?燧發槍何需三尺距離,人挨人都可以,這樣就能成倍提高火力。”
岷世子對這新編部隊的重視是不言而喻的。眼瞅著砸了鍋,幾個軍官難免心中忐忑。
“燧發槍上以后還要加裝刺刀,既能射擊,又能肉搏沖鋒,你們便依此編寫操典吧,寫完送給我看。”朱永興知道心急是沒用的,語氣也放緩和了一些。“你們多用心琢磨,吾是相信你們的能力的。嗯,今天就到這里,吾去處理公務,讓士兵們先練習裝彈吧!”
“末將等恭送殿下。”
朱永興淡淡一笑,在幾個親衛的保護下離開了校場。走得還不算太遠。身后便傳來幾個軍官氣急敗壞的罵聲和口令。
“笨蛋,捅條都沒取,你就敢板開到擊發狀態!”
“開擊錘至裝藥態”
“開藥鍋!”
“取藥包!”
“翻轉藥包!”
“手指卡藥!”
“咬破藥包!”
“裝引藥!”
“閉火門蓋!”
“豎槍!”
“裝藥!”
“裝鉛子!”
“塞入紙袋!”
“取捅條!”
“蠢貨,手不要了,往下面抽出來!”
朱永興苦笑了一下。繼續邁步前行。他已經取消了封建軍隊中的帶有污辱性的肉刑,只保留了軍棍。并增加了禁閉處罰。而除了訓練中可以使用棍棒和皮鞭外,其他時候任何膽敢使用私刑的人,都會受到軍法司最嚴厲的懲罰。
近代軍隊是一具戰爭機器,通過殘酷的體罰和每天的訓練,讓士兵漸漸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而形成對命令條件反射式的執行。一支近代軍隊中的士兵,對軍棍和皮鞭的畏懼是根深蒂固的,在戰場上越恐懼就越會機械地執行命令。
朱永興并不希望自己的軍隊成為機器,成為只能僵化地進行殺戮或被殺戮的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所以,他還要給軍隊注入靈魂,讓軍人有自己的理想,使其不僅僅有機械的剛硬,還有靈活的戰術和柔韌的彈性,能夠充滿戰斗地去作戰。
“……君王賢明,言路無礙,官員清廉,百姓安居樂業,沒有饑餓貧寒。小民也可以書怨華表,上達朝廷……世間沒有冤獄,沒有不平不法……夷狄雖猖獗一時,但中國有必伸之理,歷史轉折的重任現在落在了我們的肩上,讓我們為不做韃虜之奴狗,為我們及子孫后代的幸福安樂,為締造我們心目中的太平盛世而浴血奮戰吧……”
這是大多數人從兒時起就一直在聽的美好故事,也是每個在底層掙扎的百姓都幻想著的美好時代。這就是朱永興的理想,也是他精練出來,會得到大多數士兵認同的理想。
而且,朱永興用實際行動,用寬松的政策,使人們看到了其中成功的端倪。不再把這美好的希望,看成是鏡花水月,看成是欺騙之語。
水西彝部首府臥這城。
宴會已畢,天色傍黑,眾慕魁、穆濯、罵色等水西要員二十余人齊聚水西宣慰使司議事大廳會議。
正壁前供桌上一尺多高的花瓶內插著幾枝淡黃色的吐著幽香的臘梅。正壁是一幅巨大的陳年彝畫,根據題額可知為《飛龍出水圖》。那是一只結構十分奇特的飛龍:蛇身、牛角、象牙、馬嘴、長須,龍身上的利爪有六只,分向伸往茫茫大海,抓住了海中的六座山峰。龍的全身用顏色涂抹得五彩斑瀾,繚繞的祥云與波翻滾涌的海水在天邊依稀交融,彎曲悠長的龍身還有尾部沒有出水。
也許是年代久遠,圖幅上色調已經減退,顯得有些朦朧模糊,但看上去依然很有氣勢。這幅《飛龍出水圖》是一千余年前先祖篤慕親手繪制的。龍的六只利爪抓住海中六座山峰,象征著篤慕的愿望:他的六個兒子將要占據六處天下!由于彝族六祖六兄弟中慕齊齊最小。彝人貴族歷來又最鐘愛少者,這幅畫便傳給了慕齊齊。
隨著默部的東徙。這幅畫最后傳到了烏江南岸的臥這城,被視為彝家至寶,平素間珍藏于一個特制的石匣之同,只有在過彝年、火把節以及議決部族中發生的重大事情的時候,才把它張掛出來。在這幅祖傳巨畫面前,人們自然會想起自己是篤慕的子孫,便感到了肩上應負的責任,面情自然莊重起來。
門簾一挑。苴穆安坤引領著兩位客人走了進來,一個是烏撒土司安重圣,一個是朗貸土司隴藩玉,后面還跟著他的老師張默。落座之后,安坤的臉色沉了下去,伸手向張默示意。
張默輕咳一聲,拿出一封書信。朗聲念了起來。信還沒讀完,廳中眾人已經面有怒色,議論紛紛。
“苴穆,吳三桂強索美姬也就罷了,竟還要我水西輸兵兩萬,認餉三百萬。簡直是欺人太甚。”
“是啊,吳三桂視我水西四十八目于無物,開口便是兩萬兵,三百萬銀子,要我們去哪里弄來?”
“吳三桂以兵威相脅。不知我水西四十八目亦有雄兵十數萬嗎?真以為水西投效求安是軟弱可欺呀!”
幾個脾氣火爆的慕魁、穆濯按捺不住,開口斥罵。其余各人也是面色不悅。對吳三桂的獅子大開口感到不滿。
“諸位”安坤伸手向下壓了壓,拉長了聲音,等下面安靜下來,才開口說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吳賊視我水西于無物,予取予求。還有貴州各大土官,皆受吳賊勒索逼迫。”說著,他向左右示意了一下,繼續說道:“勒逼烏撒、朗貸輸銀百萬,貪婪無度,可恨至極。”
烏撒安重圣是安坤的外甥,朗貸隴藩玉是安坤次妻的娘家哥哥,禍福與共。吳三桂的輸餉數目又是如此巨大,信中措辭無理而狂妄,兩家土司自然也與安坤一樣,齊聲痛罵,義憤填膺。
“吳賊陷身滇省,連番為大明岷世子所敗,貴州空虛,尚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死活。”安坤咬牙切齒,索要美姬簡直是割他的心頭肉,男人不能全妻子,何稱大丈夫,在他眼中,數百萬白銀倒在其次,“我決意起兵,扶明抗清,在吳賊身后狠砍一刀,諸位意下如何?”
“反了。”
“斷了吳賊后路,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寧愿站著死,也不怕著活,造反抗清。”
“果瓦不可殺,彝家不可辱。”
一片喊打喊殺之聲中,坐在文官首位的安坤的叔父、慕魁安如鼎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別看他貌不驚人,卻胸有韜略,素有“水西諸葛”之稱。
待聲音稍停,安如鼎謹慎地說道:“苴穆,我水西既不出兵,亦不輸餉,卻也不舉旗抗清,吳三桂又能奈我何?等到明軍與清軍在滇省分出勝負,再作決定亦不遲啊!”
安坤皺了皺眉,把目光轉向張默,說道:“先生且分析究竟,是拖延,還是此時起兵為宜。”
張默輕輕點了點頭,上前拱了拱手,說道:“我認為此時起兵正當其時。明清兩軍在滇省對峙,若明勝,則清軍必敗入貴州,兵力大增,于水西不利;若清勝,則吳賊勢大難制,挾勝勢回師貴州,則水西為砧上之肉也。只有在此時勝負未分之際,清軍無法分兵,豈不正是水西應勢而起,舉旗倡義之機。貴州土官眾多,見水西勝,則會群起響應,何愁大事不成?”
安如鼎想了想,覺得張默分析得也有道理,但還是本著持重心理說道:“招兵容易,良將難求。我水西自先祖安邦彥后,三十余年再未有過戰火。各部子弟但知花天酒地,不知習文練武。四十八部即使聚集十數萬兵丁,無一將才統兵抗敵,亦無非是烏合之眾,豈能抵擋清軍善戰之師?”
“那依叔父之見,我水西便得忍辱受屈,聽任吳賊擺布?”安坤臉露不悅。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圖謀長遠,為我水西著想。”安如鼎不急不惱地緩緩說道:“我建議與明朝匡國公皮熊聯系,請他出山贊畫軍務,以助我水西抗清。皮熊乃明將,請他代為聯絡滇省明軍,牽制吳賊,則我水西便不是勢單力孤,亦可以此為號,鼓動各家土司共同起事,扶明抗清。”
安坤沉吟半晌,轉眼望向張默,問道:“張先生,可否勞動你走一遭,說服令泰山相助于我水西。”
張默心中暗喜,卻還裝模作樣地猶豫了片刻,才拱手道:“苴穆有命,在下敢不遵從。只是不知該如何說服,還請苴穆示下。”
安坤剛要說話,安如鼎已經搶著說道:“張先生且說明我水西扶明抗清之誠意,苴穆愿奉皮國公為軍師,共圖大計。”
張默自然知道安如鼎的心思,不欲用外人掌兵權罷了,軍師,嘿嘿,不過是一個慕僚而已。但水西舉義已經差不多確定,目的達到,他也就不愿再起爭執,淡然一笑,躬身退到一旁。
“貴州現只有四鎮清兵,且分散駐扎,倉促難以聚集。”安如鼎站起身,掃視了一圈,開口說道:“又有烏江天險,東線暫無憂,所慮為西線。我水西雖然人多,平時訓練卻甚少,若與敵對陣,恐難取勝。當避其鋒銳,憑地利以破敵。有三條道路可直通我水西腹地,這三條道路上都各有險要:阿扎屯、公雞嶺、猴兒關。我水西軍但守住這三處要地,清軍便是插翅也難飛過。待敵久攻不下,師老兵疲之時,再與明軍相約,揮兵合擊之,清軍可破矣。”
一番話,說得水西眾人都心悅誠服。安坤大喜,拍著大腿說道:“叔父便是我水西之帥才,我愿委叔父以總統之任,必破來犯之敵。”
張默也不由得對安如鼎刮目相看,這個老家伙原來如此精明,對水西的情況看得通透,既拉明軍配合,又號召眾土司蜂起,無形之中便減輕了水西的很大壓力。
接下來,安如鼎又建議出其不意,襲擊水西腹地大方城,以及烏撒衛城的清軍,先解決離得最近的敵人,然后再舉旗抗清。
安坤及眾人都表示贊同,又細細商議一番后,才各自前去安排布置。
逆流伐清 第八十三章 水西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