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美人問嫁（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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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君婥靜靜地坐在小竹廬里，靜靜地看著外面無數小孩子在練功的空地，看著徐子陵，心中一陣陣不舍。

今天，是遇見他一百天。

之前他曾說過，他還有很多事做，不能天天陪伴自己，而且自己留在中原，也非常危險。自己離開高句麗幾近三年了，也渴望返回師尊的身邊，一訴自己心中的矛盾，也許智慧的師尊，知道怎么解開這個死結。難道自己就不能喜歡一個漢人男子嗎？難道因為國仇家恨，自己就要對他拔劍相向嗎？

不，自己不能那樣……

傅君婥本來希望再遲些，才離開他，返回高句麗。

可是現在越和他相處，就越是舍不得。

如果再不走，再不硬下心離開，恐怕這輩子也不舍離開了……

他以前提起過讓自己回去，可是近來也沒有再提起過，他沒有讓自己走，也許是忘了，也許也有點舍不得自己，當然，主要是因為他太忙，沒有很多機會跟自己單獨相處。

那些流民，那些人總有那么多的事要他去忙。

他不但要給他們弄吃弄喝的，而且還幫他們想著如何渡日，想著如何讓他們活得更好，住得更舒服，吃得更飽，穿得更暖……他幾乎忙得連跟自己說話的時間都沒有，總是滿頭大汗地走過來走過去，總是要忙到深夜，才疲憊地回來歇下。

他很能干，可是在幾個月內將數千個一無所有的流民安置下來，活得舒舒服服。

只要大家聽他的，每個人都可以出一份氣力，每個人的本事都能被他可以發掘出來，每個人都沒有餓死冷死病死的危險。

最后，這群數千近萬的流民，每一個人，都活下來。

每一個活下來的人，甚至都活得真正充實起來。雖然現在還很貧苦，可是他們很快樂，而且變得從來沒有過的自信，從沒有過的團結，他們也知道，只有這樣，大家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這一切，都是徐子陵帶給他們的。

他幾乎無所不能。

他會采藥，會治病，會打獵，會做炊，會開墾，會種植，會養殖，會建筑……徐子陵那個家伙還會一般人不可能會的東西。

比如燒泥土，一種黑黑的泥土，在地面挖出來，他可以將它當柴燒。

傅君婥回想起來，唇角還不禁會莞然而樂，自己怎么燒也燒不著，弄得一臉的黑灰，可是他不但燒得著，而且燒得旺，就算加入很多的黃泥，做成一塊塊，也比自己什么也不加要強。

那家伙很細心，可是很叛經逆道。

流民中，沒有人在乎亂糟糟的頭發胡子，也沒有流民會注意自己的儀容，可是他細心地注意到了，他讓他們修飾須發，難以梳洗的還讓人剃掉，聽起來簡直就不可思議。在他的心里，似乎根本就沒有什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那種儒家的思想。

他將所有的小孩子都理了頭發，男孩子大多刮光，只留一點點掩住腦門，小女孩則梳成小辮子。

大人也是一樣。

只要是病人或者行動不便的人，他都削掉他們的頭發，就算是女人，也是一樣。

幸好這些都是奉他的命令如圣旨的流民，換成別人，不大哭一頓才怪呢！

雖然白天的工作，讓所有的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可是他每天都帶著流民們到河里去洗澡，他還教小孩子們游泳，無論是男孩是女孩，一視同仁。

這種古怪的思想不但與儒家的夫子相抵，就是一個外族的自己也難以認同，怎么能讓女孩子和小男孩一起下河洗澡嬉戲？

可是偏偏流民們，都視他如同神明，無不言聽計從，真是沒他辦法。

現在整整一百天過去了，他終于不用像以前再那么忙了。

他每天都不用再做很多的事，因為所有的東西，在他的安排下，都會有人井井有條地做好，他只需要每天看一下就可以了。甚至，就算他不去巡看，那些流民，也會按照他之前所教的方法一步步做下來，根本就不必要他多費心。

很高興他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多了，但他還是很少和自己說話，因為他一直在苦練武功。

與他對練完后，是自己一天中最開心的時間。

因為，他會陪自己到處走走，高興的時候，他還會唱一兩首自己聽得不太明白的歌，有時候，真是想一輩子永遠那樣下去，可是自己必須得返回高句麗，必須先得到師尊的認同……

一百天，今天是與他相遇的一百天。

可是，這也會是自己決心離他而去的一天。

早在之前，自己就曾經下了無數的決心，可是都不知怎的，留了下來，如果這一次再不走，那么也許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了……

就在這一個碩果累累的秋天，就在流民村剛剛完全建好的日子，自己就要離開他。

要說到真的舍得離開這里，那是假的。

這個小山谷，曾在幾個月前，還是一個荒涼無人的小山谷。可是現在，卻居住數千的男女老少，他們依山而建，依水住居。他們本來是一無所有的人，是戰亂后的流民，現在，他們卻是有家有室的人，是有勞有獲的人。他們依靠徐子陵的帶領，依靠著勤勞的雙手，建起了新的家園，養活了妻兒老小，還讓整個族群鮮活和快樂起來，讓老人們本來愁苦滿面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一切的改變，都有自己的功勞，都有自己的努力。

這個山谷改變了新顏，變得更有活力和充滿生機，是因為徐子陵和自己一起帶領他們勞動，一起給他們種下希望的種子。

在這個充滿笑聲的小山村，它的建成，也因為有自己的一份力。

它也屬于自己，在所有的建筑中，最少這一個小小的竹廬，就是完全依靠自己的氣力建起來的，也是這個村子所有房子中，第一個建成的小家。

這里，甚至是徐子陵他居住的家，完全由自己建造。

而他，則為別人建造了無數個的家。

這里的人，雖然都是漢人，可是自己一點也恨不起來。他們友好，他們樸素，他們憨厚，他們誠懇，他們熱情，只要自己一走出去，就會有無數的人跟自己打招呼，會有無數的人向自己點頭微笑，小孩子會跑來跟在自己的身后，有的，還會將自己省下來的糊餅或者什么小玩意兒送給自己，以表示對自己的喜愛。他們無論男女老少，都當自己是他們的親人，他們的關懷和真心實意，是自己從來沒有感受到的。

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要攻擊和傷害他們。

相信自己也一定站在他們的身邊，就像幫助自己的族人那樣，幫助他們的，保護他們，雖然他們是漢人，可是現在的他們，更像自己的親人。

傅君婥靜靜地坐著，默默地想著心事。

她靜靜地看著，遠處那個正在教那些小孩子功課的他。

她心里當然明白，自己今天一走，那么不知要有多少個日子，才能再看見，才能再與他相聚。現在，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了。

早知道自己真的下定決心要走，那么之前無次數涌到嘴唇的心底話兒，就跟他說出來。

跟他為什么要保持矜持？

自己為什么不勇敢一點？

早應該跟他說，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喜歡上他了，打心底喜歡，只是怕他取笑自己，看輕自己，所以才沒有告訴他……自己早應該問他，他的心，到底有沒有自己……

雖然他以前在行動中就已經表示出來，他對自己也有好感，他當自己完全像親人一樣。

可是，自己還是希望，能夠在他的口中得到證實，聽到自己最渴望聽到的一句話。

自己回去高句麗，真的很需要他一個承諾，才能安心離開。

遠處的徐子陵，已經收起筆，擺擺手，讓練完字的小孩們自行休息，玩耍。

他回轉身子，向傅君婥這邊走來。

傅君婥正在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傅君婥，他微笑一下，卻不說話，一時間，兩個人相對無聲，無言。傅君婥眼中咬了咬唇角，心底那句想問的話，你喜不喜歡我？這一句簡單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她的明眸中，忽然有了一點霧氣，幾顆斷線珍珠般淚珠，飛快地自那光潔的臉頰上墜落，滑過玉臉，幾乎不落痕跡。

她一直很堅強，從來不哭。

最少，她在他面前就表現得很堅強，她平時，總不愿意讓他看見自己懦弱，不愿意讓他看見自己的淚。

徐子陵又笑了笑，伸手替她拭去淚痕，坐了下來，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陪著她。

直到天色漸漸變黑，漸漸模糊。

他都一直靜靜地陪著她，他的手，也一直輕握著她的手。

他沒有說話，可是他的動作，讓她感到安心，感到莫名的滿足，這些動作，是他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

外面工作的流民們，忙完了一天的活，正準備享用著自己雙手勞動得來的晚餐。每一個經過窗前的人，都會在遠處向傅君婥鞠躬告別。

他們知道她要走，他們知道她要離開這里，他們也知道她是一個高麗的女子，可是沒有人不尊敬這一個異族女子。這個小小的村子，是這一個異族女子和徐公子一起建起來的，沒有她，大家根本沒有今天的家園。她雖然是一個異族女子，可是卻是所有女人們學習的榜樣。因為，她是所有人之中，最最支持徐公子安排的，只有她，才完本信任他，才沒有從來也沒有懷疑徐公子的能力。

黑暗兩人對坐，不知何時，又變成了相擁，偎依。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子陵忽然站了起來，他向傅君婥伸出手，又拉起她的玉手，輕聲地指著外面道：“大家都在等著我們，走吧！”

傅君婥咬咬櫻唇，堅強地點點頭，也站了起來。

要走了，不能留下遺憾！

她的心一下子涌起了烈焰般的沖動，不管一切了，自己必須弄明白他的心，否則，就是走，也走得不甘心！

她看向徐子陵，伸出手，輕輕地撫了他的臉，向他張開雙臂，放棄了平日的害羞與矜持，將他緊緊擁抱，也放棄了平日的堅強與自制，讓淚水無盡地奔涌。她微微地閉上眼睛，向他獻上櫻唇，她想他吻自己……他吻著她的臉頰，吻去她的淚，吻向她的櫻唇，用情意將她緊緊纏mian……

傅君婥幾乎要放聲大哭。

終于，她弄明白了他的心，原來，他是喜歡自己的，他跟自己一樣，都在平時中克制著愛意。

現在再走，已經再也沒有遺憾了……這一吻，完全冰釋了心中的矛盾和痛苦，這一吻，讓她整個充滿了希望！

自己再也無憾了！

吻，不知多久，火熱點燃了兩人的心胸，這一刻已成永恒。

所有的人都出來了，安靜地排著隊，就連平日最調皮的小孩子也不出聲，他們靜靜地站在村口，靜靜地給她送別。

徐子陵牽著傅君婥的手，帶著她在他們的面前走過。

就像當天帶著她，來到他們的面前一般。

現在，他帶著她離開。男人們，向傅君婥重重地點頭，就像平日答應她吩咐下來的承諾那樣；女人們，則施予福禮，希望通過自己虔誠的祝愿，可以使她一路平安。

小孩子們也變得乖巧，不像平日那般調皮。

他們齊齊地向她鞠躬行禮，就像一群乖乖的學生，感激她數個月來悉心的教導。

老人們，在村口準備了兩個碗，雖然那里面裝的不是酒，而是水，可是傅君婥喝下去之后，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百骸，那種醇醇的鄉土情意，比酒更加醇，更加醉人。

徐子陵一路牽著她的手，走過一山又一山，一路又一路，他沒有放開。

天上的月亮西斜，晨星廖廖。

東方，也有了一絲的魚肚白，朝露，開始無聲無息地潤濕著兩個人的衣物，和發端。他的手還沒有放開，他就一直拉著她，他就一直陪著她，雖然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可是傅君婥倍感滿足，她很清楚他對她的感覺，她很清楚他的心。

他舍不得她，雖然口中不說，可是她知道。

“如果，我嫁給你，并幫你起出那個‘楊公寶庫’，你會放棄征服我們的族人嗎？”傅君婥忽然勇敢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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