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鎧 三百二十七 晉升(上)
天佑二年,月三日。
原還是酷暑難當的夏日,入了月,北疆的風已有了微微的寒意。
自打進了北疆境內,史庭旅帥就有一種噓唏感慨的感覺。
當年,邊軍全體匯集武川閱兵,拓跋元帥指揮,全軍歃血誓師南下,千軍萬馬齊聚,將如山兵如海,斗鎧如林旗如云,那是如此壯觀,氣勢雄壯。回想起那一幕,史庭旅帥仍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他真的不相信,世間有任何力量能擊敗這樣的雄師勁旅。
那時候,倘若有人跟自己說,經歷了無數苦戰,犧牲了無數袍澤之后,自己終究還是要黯然回到北疆,那自己準會哈哈大笑,把他當做無稽之談吧?
望著庭前那一排茂密的樹木,史庭嘆了口氣,心頭泛起了苦澀。
他站在那等了一陣,庭院有人推開門迎了出來,那是一員相貌樸實的年軍官。他快步走過來,沖著史庭行禮道:“這位想必就是東平第十五旅的旅帥史將軍了?在下呂樓,有勞將軍久等了。”
鎮帥呂樓居然親自出迎?史庭先是心頭一喜,繼而又凜然:一直聽說呂樓鎮帥行事低調作風平實,這下自己算是親身見識了。身為堂堂的北疆留守大帥,東平第二鎮鎮帥,東平軍孟大帥最信任的重將,隱隱然的東平軍第二人,他的身份地位與自己這個剛加入的降將相去何至萬里,但自己的拜帖剛遞了進去,他就親自出迎,可見他的平易近人了。
“鎮帥大人,末將史庭參見!”史庭躬身,深深行禮。呂樓上前來扶住了他:“史將軍,莫要客氣,快請進去。”
進了里廳,二人分了賓主坐下,閑聊寒暄了幾句,呂樓才談及了正題:“主公的上諭,幾天前我就收到了。黑狼幫乃是我北疆的毒瘤,主公要消滅宇泰,我十分贊同的,但此獠盤踞地方日久,根深蒂固,十分難纏。依靠我東平、武川兩鎮的兵力征討懷朔,雖也能取勝,但要想戰決、徹底鏟除黑狼幫眾,卻還有點勉強了。
主公賜我征討懷朔的全權,但這些日子里,我一直誠惶誠恐,唯恐才德寡薄,辜負了主公的信重。好在主公英明,知道我們的為難之處,特意調回史將軍前來助戰,有了史將軍此等善戰名將的參與,這下我們對取勝就更有把握了。
史將軍從主公身邊返回,該是知道主公心意的。主公對此次作戰,可有什么方略賜下嗎?”
史庭拱手道:“呂帥說得太謙了。末將斗膽妄言,主公之所以賜予您全權,也是相信呂帥的能力足以相配。末將此趟返回,主公對末的吩咐,就是叮囑末將要聽從呂帥的調遣,除此以外,沒別的話說了。所以,這趟回來,末將絕對是唯呂帥馬是瞻,絕無二話的。
另外,末將還有件事要向呂帥報告的,此次返回東平的,并非只有末將一人,二十一旅的黃旻黃帥和二十七旅的趙狂趙帥也與末將一道回來,他們遲末將約莫十日路程,估計要不了幾天也要進東平境了。”
呂樓秉性沉穩,聽說有三旅邊軍人馬正要返回,他依然神情平靜,頜微笑道:“甚好。主公派遣精兵強將回來助陣,我軍更添勝算。”
“還有一件事,末將要向鎮帥大人稟報。主公在濟州推行軍制改革,對東平各軍兵馬定編定制。我東平第十五旅被納入東平軍第二鎮轄下,末將從今以后就是鎮帥大人的部下了,還請大人多多關照。”
呂樓擺擺手:“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參處已經把公轉給我了,但我有不同意見:我不同意接收第十五旅。”
“啊!”
“還有,二十一旅和二十七旅,我也不同意接收。”
史庭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他猶豫片刻,起身打了個屈膝禮,低聲道:“鎮帥,末將等雖然是舊邊軍出身,但自從投奔主公以后,一直對主公忠心耿耿,戮力效命,從無2心。以前末將在拓跋皇叔麾下效力,那是各為其主,倘若那時末將無意對大人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鎮帥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末將記仇。。。”
呂樓平靜地聽著,他擺擺手,打斷了史庭:“史將軍,你誤會了。我這樣,并非對你有什么私人恩怨,我對邊軍過來的將領也沒有什么偏見——正如你所看到的,第二鎮麾下的關山河、李豹子兩位將軍,他們都是出身邊軍的將領,我對他們也是一視同仁。”
“那。。。”
“我拒絕接收的原因,是因為東平第二鎮已經嚴重編了。按照新的軍制規劃,我鎮已經下轄扶風的關山河三十三旅、肖恒都將的第五旅、東平陵署本部的第四旅、赤城米歡的十旅、赤城李富倉的十七旅,另外還有武川的守備兵十八旅和第十旅——按照現在的編制,第二鎮下轄七旅兵馬,我能力有限,統領這些兵馬就感到力不從心了,若再加上史將軍你們的三旅兵馬,第二鎮下轄的兵力就太大了,這出了我的能力范圍,我實在是管不過來了。
我已向主公呈,請求在北疆新設東平第鎮,統管東平和赤城兩鎮兵馬,而我就專心經營武川,將來等懷朔拿下以后或許再兼管懷朔。”
看著史庭臉露難色,呂樓笑道:“當然,這不是史將軍你的錯,這件事,我將來自然會呈向主公交代的。在主公新的指示下來以前,咱們還是按參處的部署來行事,所以史將軍你也不用擔心,十五旅的糧秣供應,我們第二鎮還是負責的。”
史庭這才如釋重負,他起身鞠躬,連道感謝,心卻是明白,呂樓說自己能力有限,統御不了那么多的兵馬,這未必是事實,這多半還是這位統掌重兵的北疆大員自覺兵權太重,有意自請裁兵自保。
據說這位呂鎮帥只是平頭大兵出身,三十多了還不過是個兵長,直到遇到孟聚之后才一飛沖天,從此青云直上,直到坐穩了一省都督、一鎮鎮帥的位置。
平素邊軍將領們議論起來,都覺得此人不過是運氣好跟上個好主子罷了,但自己親身接觸起來,才現這位呂鎮帥的過人之處。一席話下來,史庭感覺這位鎮帥平和又雍容,和藹大度又暗藏一鎮大帥的威嚴感,這種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處,完全沒有那種一朝得意暴戶的囂張感覺。這種沉穩內斂的氣度,這種見識和談吐,說明此人有很好的心理底蘊,絕非“運氣好”幾個字就能概括形容的。
“征討懷朔、剿滅黑狼幫,這是主公十分關注的戰事,絕對不容有失的。久聞史將軍久經戰事,能征善戰,關于此戰,不知有何賜教于我呢?”
呂樓說得十分誠懇,這讓史庭意識到,對方并非在虛言客套。史庭謙遜了兩句,但呂樓的態度十分客氣,他也就放開了:“鎮帥既然垂詢,末將的一孔之見亦不敢隱瞞。黑狼幫眾不過一幫地痞,其雖混有亡命之徒,也有一些官軍遺失的斗鎧和兵器,但從本質上來說,他們依然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幫派分子雖然不乏血勇,但若是要正面對陣沙場,他們決計不是我正規兵馬的對手。
依末將看,此戰我軍已是穩操勝券了,鎮帥不必擔心的。”
呂樓垂下了眼簾,沉吟片刻,他搖頭:“論起正面交鋒,黑狼幫自然不是我軍百戰之師的對手。我軍哪怕一旅正規兵馬前去,也足以將他們擊潰。但我所慮,懷朔之戰,關鍵之處不在破敵,而在戰后如何安定善后。
我如今擔心,則是敵人倘若不與我軍正面交鋒,而是躲避游竄塞外,化為馬匪流寇游走不定,我軍小部前往清剿則被其所乘,大兵前往則敵人趨避,塞外茫茫,這場戰事曠日持久也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史庭誠懇地說:“鎮帥,依末將所見,您卻是太過求全了。末將昔日在邊軍那邊時,也見過宇泰幾次。此人才能是有的,也頗為心狠手辣,堪稱梟雄,但他有一毛病,卻是野心太盛,也太過自信了。末將一次聽過一個傳聞,說某晚宇泰喝醉以后,口出狂言,自比天武慕容龍城,揚言說倘若不能在四十歲以前建立與天武王相匹敵的功業,那他寧愿死也不愿這樣庸庸碌碌荒廢一生。
現在,宇泰已是三十多歲了,他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才在懷朔掙下一份地盤,肯定不愿輕易放棄的。末將揣測,不與我軍打上一仗,他是決計不肯甘心棄城而逃的。只要我軍能在正面交鋒消滅黑狼幫的主力,即使有一些余孽殘存,那也不過是喪家野犬罷了,幾個捕快衙役就能把他們手到擒來了。”
呂樓沉吟片刻,贊許道:“史將軍所言很有道理。需知主公已下了死命令,不論死活,定要拿下宇泰此獠。我深感壓力重大,但有將軍為我謀劃剖析,卻是頓感輕松,看來這任務倒也不是想象那么艱難。”(
斗鎧 三百二十七 晉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