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鎧 二百三十六 來投
二百三十六來投
孟聚率領援軍進駐赤城,雖然不用打仗了,但日子還是過得很忙碌。
東平軍即將入主赤城的風聲放出去了,北胡兵剛剛退去,赤城鎮中有頭有臉的大小人物就像春天里的蟲子一般,紛紛從凍僵的泥地里爬出,一直爬到孟聚跟前來,來人五花八門,官府中人、士紳、商會代表、地方名望大儒,短短兩天里,孟聚應接不暇。
見的人雖然多,其實事情挑白了也就一句話:大家知道孟老板以后是赤城的老大了,現在趕來打個招呼混面熟。但華夏是禮儀之邦,士大夫素來講究含蓄和風度,來投靠新主子時赤裸裸跪下來喊效忠孟大帥,那是丘八們才玩的套路,咱們可是讀過書的士紳,這樣干未免也太過自輕身價,沒的讓自己在孟大帥面前失了分量。
所以,這幾天里,孟聚會見客人的套路一般都是這樣的:雙方自我介紹,介紹表字、號、書齋名,孟聚道久仰先生大名,士紳說素仰大帥威德——喝茶,交換茶道經驗,品評龍井——談論當前局勢,搖頭晃腦地哀嘆戰火四起,生民涂炭——士紳盛贊孟大帥千里馳援赤城,拯闔城居民于生死危難中實乃功德無量之舉,如此急公好義世所罕見,孟聚則謙遜此乃應盡之責——繼續喝茶,品評山西團茶。
這兩天里,光是茶水孟聚就喝了半噸,聊天聊得口干舌燥,但更苦的事還有:來者中不乏懷才不遇的高人,這些書生個個腹有良謀,有包含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捋著長胡子搖頭晃腦地擺足了架子,一副孟大人你若是不聽我指點的話明天就要大禍臨頭的架勢。
看到這幫窮酸書生的架勢,孟聚總有一股抽人的沖動,但他還是不得不按捺住脾氣,禮賢下士地虛心求教——盡管他明知道對方這輩子都沒出過赤城,不可能有什么洞察天下的見識,但這幫讀書的大爺得罪不起啊!自己趕他們走的話,這幫家伙本事沒有,嗓門倒是很響亮,能嚷得把半個赤城都聽見,若讓他們到處說新來的孟大帥剛愎自用、不近賢良、不納善言——總之就是很蠢很沒前途的那種,那自己也不用混了。
自己還只是個小軍閥,還在積攢聲望值,經不起這幫大爺抹黑啊。
太昌十年的一月初,孟聚終于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入寇赤城的突厥吞狼部已經退出了邊關,逃進了茫茫草海中。在太昌九年年末的這次北魔入侵,就像以往生在邊塞的無數次大小的戰事一樣,開始得轟轟烈烈,結束得卻是無聲無息。
太昌十年,一月十日,大雪紛飛,滿城盡白。
孟聚站在窗前,通過窗格,凝望著紛飛的漫天白雪出神。
每當下雪的時候,他都想起了葉迦南。也是在同樣紛飛的大雪中,就在那皚皚雪地中,自己心愛的女子躺在自己的懷中停止了呼吸,那一刻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過去了。葉迦南離世,已經兩年了。
雖然名為“葉梓君“的葉家獨女依然還活著,她的音容笑貌一般無二——但自己所愛的,卻只有那個已不存于世上的少女。回想起她臨終前留戀而不舍的眼神,孟聚心中泛起了難以言述的悲慟,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睛已經微微泛紅。
身后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鎮督,江督察奉命過來了。”
孟聚沒有轉身:“請他進來吧。”
過了一陣,屋里響起沉穩的腳步聲,江海的聲音響起:“是——末將參見鎮督大人。末將聽說,鎮督找我有事吩咐?”
孟聚轉過了身:“江海來了?來,先坐下。好大的雪,喝口熱茶暖暖身,再說正事。”
兩人相對茶幾而坐,孟聚親自操壺倒茶,江海連連謙遜,孟聚則是笑而不語。看著上司的笑臉縈繞在熱騰騰的水氣中顯得高深莫測,江海忽然覺得心里很沒有底,他尋了個話題:“鎮督,這雪下得真不是時候啊,我們剛趕跑了北魔,正是千頭萬緒要料理的時候,一場大雪,什么事都得擱下來了。”
孟聚笑笑:“還好,這場雪下得晚了兩天,若是我們趕路的時候下了雪,那才是真正要命的。江海,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孟聚問得隨意,江海卻不敢隨意答:“按您的吩咐,末將這兩天正在整理赤城邊軍的營盤和武庫,還有收編赤城第三旅的殘兵。米鎮督那邊也常常叫末將過去商議事情,都是一些瑣事,營房、勤務、壯丁和給養的問題,末將也沒敢來驚動鎮督。”
“江海,你覺得當下赤城最要緊的是什么?”
江海心念一動,知道孟聚這么問必有用意。他很謹慎地說:“鎮督,以末將淺見,赤城當務之急,無非軍政兩面而已。軍務方面,此次北魔入侵,赤城邊軍損失巨大,收編殘兵,重新招募壯丁,修理殘破斗鎧,重組第三旅,這些都是當務之急;而文政方面,則需盡快派員安撫失陷郡縣,收容各地難民,整編土地,抓緊時間春耕。需知現在已是隆冬,距離春耕已經不遠了。這些事務現在不處理,就要誤了今年的春耕,誤了來年的收成——末將思慮淺薄,倉猝之間,也只想到這些了,還請鎮督指點。”
“不錯。江海你身在行伍,但你的眼光卻能考慮全面大局了,很不錯——把赤城交給你,我也放心得很了。呵呵,從今后起,江海啊,你就是赤城的江都督了。”
江海吃了一驚,他急忙起身:“鎮督,末將才淺德薄,這如何使得。。。”
“你不急,先聽我說完。江海啊,你跟我日子也不短了,知道我這個人做事,最是公道,有功必賞。你隨我日子不短了,幾次大戰你都是身先士卒,為東平陵衛建功不少,尤其是這次赤城的事,你更是立了大功。倘若不是你當機立斷。。。”
江海下了黑手,謀害了前任赤城都督元正斌,這件事畢竟說來不甚光彩,孟聚也沒有詳說,只是含糊道:“這個,我們是不可能這么順利就拿下赤城的。我們干陵衛的,行事必得公道。你立下大功,那就得賞,否則我如何服眾?所以,你來當赤城都督,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聚這般坦誠說來,江海也放下了心。他跪倒在地:“末將謝大帥栽培,末將必全心效忠大帥,不惜肝腦涂地!”
“好好。不過江海,雖然你任了赤城都督,但我這邊還不能放人啊!現在正是我們創事業的關鍵時候,還有不少硬仗要打的。我身邊,還真是少不了你這個善戰先鋒啊——那你覺得李豹子如何?”
孟聚突然轉移話題,江海愣了下:“鎮督,末將平時有關赤城的事,都是跟米鎮督商量,跟李帥來往得少些。對李帥,末將不是很熟,但聽聞李帥行事公正,素有威名,料來為人也不會差吧。”
孟聚點頭:“李豹子這人,我也看著還行。這次守東平,他出了大力,咱們也不能讓老實人吃虧,這樣吧,我看,給他一個赤城都將銜,也給你當助手幫忙吧。”
能當上赤城都督,江海已是意外的歡喜,對于李豹子的任命,他并不在意。孟聚勉勵了他一通,勸誡他即使當了赤城都督之后也不能懈怠,還要繼續努力,江海連連稱是。
談話最后在皆大歡喜的氣氛中結束,江海歡天喜地地告辭走了,看著他那掩飾不住的雀躍喜意,孟聚笑笑,自顧把盞里的茶水喝完——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有生之年,絕不外放江海。
孟聚可以很放心地任命呂六樓擔任武川都督,卻不敢對江海有絲毫懈怠。當初,自己只是派他去當個使者,赤手空拳的他就能干掉了赤城都督元正斌,倘若自己真的把整個赤城交給他,天知道他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舞動風云的,只要稍給他機會,他就會坐大。這樣的人物,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不讓他離開自己視線,不給他任何機會。
這天注定是多事,孟聚送走江海,侍衛又來報告說有人求見了。孟聚有點懶不想理,問:“是什么人啊?又是哪位名流士紳嗎?”
“啟稟鎮督,來的是兩個人,一個是位很儒雅的書生,還有一位是位富家公子。他們不肯報自家姓名,只說是大人您的舊識,您肯定是樂意見他們的。”
孟聚來了興趣:來求見自己,卻不肯自報家門——自己的熟人里,有這么有架子的人物?
“喚他們進來吧,我倒看看是哪位舊相識?”
很快,侍衛領著兩個人進來,來人遙遙就朝著孟聚拱手行禮,笑聲爽朗:“孟大人,我們可是又見面了!”
看見來人,孟聚心中一凜,他亦禮數周全地起身回禮:“原來是劉先生,難怪說是故人,真的是好久沒見了!”
進來的年青書生一身白衣,相貌俊朗,氣質大方,令人一望便生仰慕之心,嘆道好一位儒雅的翩翩讀書郎——誰能想到,這位長身玉立、文質彬彬的書生,竟是中原大寇黑山匪幫的第二號人物軍師劉斌?
劉斌身邊還帶著一個少年,這卻是孟聚的真正熟人秦玄了。秦玄笑吟吟地望著孟聚,微笑著點頭。
雙方寒暄一通后入座,劉斌先恭喜孟聚:“還在中原時,在下就聽到孟大人您的威名遠揚了。大人風雪三百里急援赤城力拒北魔,此番壯舉已是傳遍天下了。恭賀大人名揚四海啊!”
孟聚舒服地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答道:“運氣罷了,孟某的些微小事,何足掛齒呢?最近中原風云變幻,想來此番天下大亂,黑山的諸位當家想必定是如魚得水,興旺達了?”
孟聚似笑非笑,態度很是悠然——以前跟黑山軍打交道時,自己只是個小軍官,既怕朝廷現又怕黑山軍翻臉,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現在時移勢乃變,自己成了獨霸一方的軍閥,再無畏懼,他也就從容起來了。
劉斌苦笑著搖頭:“孟大人這是取笑我們了。實不相瞞,最近,我們黑山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孟聚微微詫異:“不會吧?現在中原大亂,朝廷和官府自顧不暇,你們豈不是正合心意?”
劉斌再次苦笑:“這個,開始時候我們也是這么想的。”
孟聚聽得來了興趣:“軍師,我窩在北疆消息閉塞,還真是毫不知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妨與我說說。”
劉斌嘆口氣,把事情說了。黑山軍的兵馬,歷來是在天河郡一帶活動的。吸取了被北疆邊軍慘敗的教訓,這次復起后,黑山軍的眾位頭領都很低調,不打郡城也不扯旗造反,只在偏僻的地區招兵買馬,緩慢地積攢實力。但是當洛京驚變的消息傳來,黑山軍上下人等都是精神大振,都以為是大好時機到了。
應天王徐良布檄文,大肆招兵買馬,黑山軍的規模如滾雪球般迅膨脹,然后,他們先是攻陷天河郡,隨即攻陷上黨郡,地盤迅擴充,人馬也擴充,很快突破了十萬之眾,黑山軍之名再次響徹中原。
“十萬兵馬——這是好事啊!”孟聚聽得咋舌,心想這幫土鱉還真敢亂吹,真有十萬兵馬,還不把天河郡的草都給吃光了:“貴寨如此興旺達,當真可喜可賀啊。”
“好事是好事,但。。。唉,接著禍事就來了!”
拿下了天河和上黨郡,手下又是兵強馬壯,應天王徐亮躊躇滿志,開府封將,設壇誓師正準備向洛京進軍呢,但這時,京畿之變中被慕容家擊敗的御前都虞侯曹鋒被慕容家擊敗,領著幾千敗兵逃了上黨郡。很自然地,一山不容二虎,黑山軍正是意氣風之時,自然也容不得這些喪家之犬踏足自己地盤,于是開打。
交戰之前,黑山軍還覺得對方不過是幾千殘兵敗將,很容易收拾呢,不料剛交手,他們立即就感覺到壓力了:洛京禁軍人數雖少卻全是精于廝殺的軍人,他們動作迅,攻擊兇狠,比起他們,黑山軍那些剛丟下鋤頭轉職的士兵就顯得太“業余”了,人數雖多卻是缺乏訓練和組織,排隊列陣都要拖拉上半個時辰,指揮官得來回奔走,象趕牲口一般把那些哇哇亂叫的農民又哄又罵地趕到陣前列隊,精疲力竭。
前鋒交戰,黑山軍已是應付得很吃力了,曹峰眼看是機會,立即出動了主力斗鎧——拿劉斌的話來說是:“當時布置的三路伏兵還沒動呢,只聽到嘩啦啦一陣吼,喲呵,前面的兵馬就哭爹喊娘地垮下來了,連那些布置在后面伏兵都一起跟著逃了。”
“這個,勝負沙場常事,小有挫折,倒也不必太放心上。”
劉斌搖頭苦笑:“孟大人,我還沒說完——壞運氣還沒走完,被曹峰擊敗以后,我們放棄了上黨,退回了天河郡。但隨即,天河太守王齊降了慕容家,請來了慕容家的援兵,我們又被金吾衛都將肖南風擊敗,被迫退出天河郡城,不得不向北方的并州撤退。但沒等我們撤到并州,北疆兵又南下了,我們又被北疆拓跋雄的前鋒,沃野都將李赤眉擊敗。。。”
劉斌說話的時候,孟聚低著頭不看他,否則他實在難以控制自己,要抱住肚子爆笑了——盡管他知道這件事一點都不好笑。只是他弄不明白,劉斌這么千里迢迢地跑來自爆家丑,到底是為什么。
“劉軍師啊,你們最近的運氣差了點,兄弟我也很同情。這么說吧,你跟我也是老交情了,秦玄也是我的小兄弟,有什么能幫忙的,您不妨直說就是了。”
劉斌很爽快一拍巴掌:“孟大人快人快語,果然痛快。這樣的話,在下也就直說了:應天王徐頭領跟眾位兄弟商議了,都覺得這樣被官兵趕來趕去,到處逃跑沒個落腳地,實在是沒出路。倘若孟大人不嫌棄的話,我們黑山軍想投奔您,希望您能收留我們。
孟大人,我們黑山軍雖然屢遭慘敗,但善戰之士還有三千多人,想來對您還是有所助力的。只要大人您有所驅使,吾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到這話,孟聚立即頭就大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堅決拒絕。你們黑山軍混得這么慘,看在過去交情份上,贊助你們些糧草甚至斗鎧都不是不能商量的,但說投過來大家合伙?那還是算了吧。
孟聚敢收編招攬李豹子、米歡等朝廷軍將,但他是萬萬不敢招惹黑山軍這幫老大的。——開什么玩笑!
老子歷史學得不是很好,但李自成走投無路時候數次詐降官軍的例子還是記得的,那些造反起家的流寇頭目都是一路貨色,嘴上義薄云天,哪個不是心黑手狠翻臉無情的狠人?看你們的幾個頭領,應天王、滅絕王,一個雄心壯志得牛逼死了,又怎是甘于人下的角色,真要過來,等你們這幫白眼狼緩過氣活過來了,不跟老子火拼搶地盤老子跟你姓!
孟聚把手擺得象抽瘋:“劉軍師說笑了,黑山軍的諸位頭領都是當世豪杰,孟某何德何才,如何敢居諸位之上?此事萬萬不可,軍師也不必再提了。”
劉斌再三懇求,一再保證黑山軍確實是誠意來投,并無他意,但孟聚咬緊了牙關不松口,劉斌也無可奈何。
最后,孟聚下了逐客令:“劉軍師遠來,道上辛苦了,我吩咐下面安排了住處,軍師不妨先去歇息吧。其他瑣事,我們改日再詳談,如何?”
劉斌失落之意形于顏色,但他還是從容地道:“叨擾鎮督大人了。秦玄,你是鎮督的舊識了,不妨留下與鎮督多多敘舊。”
知道劉斌是打算打親情牌了,但與秦玄離別已久,孟聚確實也很想和他詳談別后經過。他客客氣氣地送劉斌出門交給侍衛,然后回轉回來。秦玄站在門口,對著孟聚深深鞠躬:“大人,很久不見了。”
孟聚站定了腳步,仔細端詳著少年英俊的臉。良久,他出一聲感嘆:“秦玄啊,你可是長高了很多呢!”
他走過去并肩比了下,當初只到自己肩頭的少年,如今已經高到自己耳際了。
秦玄確實長大了,身形挺拔,目光明澈而堅定,氣度沉穩。看到他,孟聚就不禁想起秦玄的父親和爺爺,雖然只見過一面,但秦家男人的傲氣和忠貞給孟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到秦玄已經長大成人了,他們也該含笑九泉了吧?
在孟聚的注視下,秦玄露出了靦腆的笑容:“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個頭長得特別快,好多舊衣裳都穿不下了。孟大人,你還是一點沒變啊!”
“來,小玄,坐下,跟我說說,這一年你都去哪了?從洛京回來后,我去找過你,但你卻不在原來的住處了。你還是在跟黑山軍那幫人東奔西跑嗎?”
秦玄微笑著,嘴角彎起了好看的弧線:“這一年,我出去游歷了,最近才回來跟軍師他們會合的。”
兩人坐下,秦玄說了最近的游歷和見聞,孟聚聽得很認真,贊許道:“小玄,你還年輕,多走些地方增長見識是好事來著。但現在世道很亂,你最好還是回來我這邊吧。現在跟以前不同了,你在我這邊不必再擔心了。現在局面大了,我很缺信得過的人手幫忙,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秦玄搖搖頭:“大人,我不可能做陵衛的。”他微微躬身:“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少年依然在微笑著,淡淡的哀傷徘徊在他的臉上,象被風吹過的云靄,一閃而逝。
孟聚醒悟:秦玄全家被滅門,雖然不是東陵衛所為,但卻是因東陵衛而起。身負血海深仇的他,怎可能會加入陵衛呢?
“孟長官,您不必介意。事情過去那么久,我也想通了,爺爺他們當時想的是通南朝造反,干這種事,身死族滅那也怪不了誰,只能怨命不好罷了。孟長官,您是個好人,救了我的命,一直待我都很好,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要做陵衛,我實在沒法接受,只能辜負您的心意了。”
“小玄,你不做陵衛的話,也有很多事做的。秦玄啊,你家里都是世代商戶,你可以繼承父祖遺業。你回東平來吧,我把秦家的宅子和酒坊還給你,只要用心經營,相信也能做出一番事業的。”
少年微笑著,言辭卻是十分犀利:“孟長官,您堅持要我回東平,是否不高興我跟軍師他們來往呢?”
秦玄把話說透了,孟聚倒是覺得輕松:“不錯,我確實有這個意思。”
秦玄要說什么,但孟聚舉起手攔住了他:“你聽我說完——小玄,我不是有成見,也不是說劉軍師如何不好,相反,我很佩服劉軍師的氣度和才干,如果是朋友,他是很可交的。但是要作為晉身事業的話,黑山軍絕不是一條好出路。
小玄,黑山軍出身草莽,這些江湖人物,視人命如草芥,粗豪不羈,卻是目光短缺。現在恰逢天下大亂,他們折騰得厲害,看起來也有幾分聲勢,但始終只是為王前驅的氣數罷了,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小玄,你還年輕,有很多出路。加入這幫亂軍,對你將來前程并無好處。”
“孟長官,您一直堅持不肯接納義軍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嗎?”
秦玄提起了正題,孟聚倒也不回避:“確實。黑山軍匪氣過重,難以馴化。論起武勇,他們是確實有一些能打的戰將,但沙場廝殺,講的是規矩和陣型,黑山軍這幫人野慣了,見了大陣仗就要垮臺的。”
“大人,您擔心的怕不止這個吧?您難道就沒想過,他們有可能鳩占鵲巢?”
孟聚笑笑,他拍拍秦玄的肩頭,很含蓄地說:“小玄啊,這么久沒見,你可是長進了。”
“大人,黑山軍誠心來投,您若是無緣無故地拒絕他們,只怕會讓您的聲望有損。我有一策,可以兩全齊美。”
“哦?小玄,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辦法其實很簡單——只招安,不收編!”
孟聚聽得心念一動:“這是什么意思?”
“大人,黑山軍來向您求援,只是求有個安身立足之地罷了,并非一定要到北疆加入陵衛的。只要您給他們一個官軍的名義,讓他們能在中原地區生存下去一樣也可以的!”
一言驚醒夢中人,孟聚一拍大腿,喜道:“沒錯!”
大魏朝雖然動亂兼內訌,但官軍和流寇那是水火不相容的天生死敵。那些依然鎮守各方的朝廷將領和官員,他們可以降慕容家,也可以降拓跋雄,但與黑山軍這樣的流寇,那是沒有妥協沒有談判,唯有一個字:“打!”哪怕慕容家跟拓跋雄開戰呢,他們兩家在鎮壓農民軍的立場上也是一致的,黑山軍現在四面招打,就是因為他們是流寇出身。
秦玄說得更具體了:“大人,只要您給他們一個官軍的名義,比方說,北疆東陵衛總署派駐并州分署。。。”
“會不會敷衍了些?這樣能騙過人嗎?”
“大人,這法子能不能奏效,這是黑山軍擔心的事,無論如何,您是毫無損啊!”
孟聚釋然了,是啊,騙不過又如何?只要自己放風出去,說黑山軍已被自己收編,是東陵衛的兵馬了,就算并州當地官軍不滿,他們又能怎樣?黑山軍雖然慘敗,但依然有數千戰兵,有能力收拾他們的,無非是慕容家、拓跋雄等寥寥幾家罷了。
拓跋雄現在擔心自己抄他后路還來不及呢,他又怎么敢主動招惹自己的人?那不是給自己翻臉的借口嗎?慕容家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也在盼著自己南下增援呢,又怎會為這點小事得罪自己?這兩家不動的話,孟聚就不信并州官府有這么大能,靠那些郡縣兵就能把黑山軍對付了。
只是還有一件事,這樣公然包庇黑山軍的話,自己好像沒什么好處啊?
突然,一個念頭掠過腦海,孟聚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按耐住內心的激動,他不動聲色地說:“小玄,麻煩你把劉軍師再找來吧,我跟他再談談。”
在第二次會晤中,孟聚的態度坦誠了很多。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劉斌:“劉軍師,貴部要投靠我,這不是不能商量的。但先,你們得先易幟。從今以后,你們就不再是義軍了,而是大魏朝的東陵衛官兵,應天王、滅絕王等那些匪號,那也得去掉了。”
劉斌很痛快:“孟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我們決心投奔大人麾下,那自然就是再無2心,往日那些犯禁的名號,那自然是不會再提了。”
他懷疑地望著孟聚:“但是,孟鎮督,您真的打算從此一心一意做大魏朝的忠臣了嗎?”
孟聚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其次,我聽說,江湖規矩,入伙的新人都要干下一樁案子來證明自己確實是誠心加入,這叫投名狀是吧?我們東陵衛不是開寨的,但也要講規矩,尤其你們黑山軍一直是扯旗造反的,不表示下誠意,我也沒辦法跟朝廷交代。”
“不知大人要我們如何表示誠意呢?”
“朝廷如今正在與南下的拓跋叛軍交戰,倘若黑山軍能助朝廷一臂之力的話,我接納你們也就順理成章了。”
劉斌眼中精芒一閃:“孟大人您是要我們參戰幫助慕容家?”
“就是這個意思了,劉軍師不妨考慮下?”
劉斌望望孟聚,想說什么卻是欲言又止。
“軍師,我知道,你大概是在擔心,一旦參戰,慕容家那邊會把你們當炮灰消耗了吧?”
“炮灰是什么東西?”
劉斌微微一愣,但他也是天分極高的人,立即猜出了這個詞的意思,很認真地點頭:“大人說得很是。我們不是慕容家的嫡系,很難取得他們的信任。我們參戰,大概會被他們派去打頭陣當前鋒吧?對慕容家來說,我們這些賤民,死了對他們豈不是更有利?”
“鮮卑貴族一向驕橫又漠視漢人,你這樣擔心是情理之中的。但你既然來投奔孟某,那就說明你們黑山軍對我還算有幾分信任。。。”
劉斌點頭:“我們當然信任大人。”
“那就好。吃糧當兵,那是要死人,這個誰也免不了。但我可以給劉軍師和黑山軍諸位當家的做個保證,你們投靠我以后,無論在我這里也好,慕容家那邊也好,都不會接到那種必死無疑的任務。在作戰期間,黑山軍會作為一個獨立作戰單位參戰而不被拆分,你們會和大魏朝的正規兵馬一樣得到補給和糧餉——就這樣了,你覺得怎樣?”
劉斌蹙著眉,目光游離著,沉吟良久,最后點頭:“我覺得,這個條件不算過分。但此事重大,我得和徐天王和諸位當家商議一下才能答復大人了。”
孟聚站起身:“商議是應該的,我這邊時間也很緊,還請劉軍師要快些決斷才是。”
他望向秦玄:“對了,還有件事:小玄的長輩是我的故友,臨終前曾囑托我照顧小玄的。前陣子,他離家出走游歷江湖,我很是擔心,現在他終于回來了,我總算是放下心來了。小玄承蒙軍師和諸位當家的照顧,在此謝過軍師了。”
劉斌是聰明人,當然聽得出孟聚的言下之意,他微笑道:“大人與故友重逢,實在可喜可賀。小玄,你就留在孟大人這里吧。”
這些天以來,孟聚就一直身處兩難處境的煎熬中。他曾給慕容毅許下承諾,答應會給慕容家增援,但現在北疆正是被胡人兵馬威脅著。雖然入寇赤城的胡人兵被打退,但草原上的胡人兵馬多如牛毛,被打退的吞狼部只是一個小族而已,只要戍守的東陵衛一調離,邊塞空虛,他們勢必將重新乘虛而入。
所以,孟聚就很為難了,北疆軍若是大規模南下增援慕容家,自己的根據地就有被人端掉的危險;若是不增援的話,且不說自己以前欠過慕容毅的人情,就是從現實利益來說,自己偏據北疆抗拒北魔,若沒有中原政權的支持,自己很難撐下去的。
今天,劉斌代表黑山軍來投靠,經秦玄提醒,孟聚突然醒悟:“原來還可以這樣玩!”主力留下來鎮守北疆,而自己則親率一部偏師會同黑山軍一同南下增援慕容家——雖然質量如何還難說,但黑山軍裹脅流民數萬,數量上絕對是夠分量了。再加上自己親自過去,誠意也是足足的,料來慕容家也說不出啥來了。
當然,這個只是孟聚的謀劃,要真正實踐,還得看黑山軍肯否配合,還得看慕容家那邊的態度——但孟聚有種感覺,這個計劃一定能成功的。
劉斌軍師快馬加鞭地趕回并州去了,孟聚也沒閑著,他要班師回東平了。返程之前,他喚來李豹子叮囑了一番,委任他出任赤城都將——雖說是赤城都將,但實任的赤城都督江海并不在赤城,李豹子實際上就是赤城的最高軍事指揮官了。
得知自己將執掌赤城邊軍之后,李豹子甚為驚愕。他沒想到,孟大帥身邊良將如云,最后竟是選擇了自己這樣一個剛剛加入的外系軍官來執掌赤城。
猶豫了半天,李豹子最終還是開口問出了心中疑惑,孟聚哈哈一笑:“李帥過慮了。本座一直知人善用,既然李帥你御邊得力,深得眾望,本帥為何不能將赤城拜托于你呢?”
李豹子盯著孟聚看了又看,他實在看不透面前威名顯赫的北疆大帥到底是真白癡還是裝白癡——難道世上真有這么大公無私一心為國的人?這樣的亂世,或許這樣的人真有,但一定早死了,絕對混不到軍閥的份上。
最后,他也只能放棄了猜測孟聚心意的努力,肅容道:“既然大帥信任,末將才德淺薄,也只能勉力挑起這副擔子來了。請大帥放心,末將定然盡心戮力守護好赤城,全心效忠大帥!”
“好好,有李帥這番話,本座也可以放心離開了。李帥你就安心做事吧,本座雖然返程,但東平與赤城不過數日馬程,李帥若有為難的事,可以遣人前往東平告我一聲便好,增援數日便至。”
孟聚說得大方,實質心里還是有著小算盤的。李豹子秉性忠良,把赤城交給他,孟聚覺得很放心——起碼覺得比交給江海放心多了。但這樣還不夠,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或者說政客——孟聚從來不敢把信心建立在他人的品德上,這次也不例外。所以,名義上是李豹子負責赤城軍務,但實質上,李豹子自身的嫡系兵馬損失慘重,論起實力來,他是比不上赤城的另一個軍頭米歡的。他們互相牽制著,最后都只能倚靠孟聚。
太昌九年元月二十五日——因為造反成功的慕容家也沒公布新年號,所以大家依然沿用太昌年號,東平陵衛完成了增援赤城的行動,班師東平。在道上,孟聚便派出了信使,召喚武川都督呂六樓前來東平商議大事。
二月五日,當孟聚班師抵達東平時候,他眼前一亮,看到呂六樓已經站在迎接的人群中了。歡迎儀式之后,遣散了迎接的東平軍政頭面人士后,孟聚便拉上呂六樓:“走,我們回家詳談去。”
斗鎧 二百三十六 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