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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 出擊

更新時間:2024-07-06  作者:老豬
斗鎧 一百九十五 出擊
一百九十五出擊

送走了柳空琴,孟聚急匆匆地召來了呂六樓、江海和王北星等部下。沒等眾人坐穩,孟聚就急不可耐地宣布:“我已查探到確鑿消息,此次邊軍出兵的基地是樂平城!可以確定,邊軍將從樂平城出來進攻我們。請大家過來,就請大家集思廣益,我們該如何應對?”

有了確鑿的情報,師長們很快想了幾個對策方案。呂六樓提議,在敵人前往靖安的途中攔截他們,逼迫敵人來一場貨真價實的野戰;而王北星則認為勞師遠征的優勢不明顯,他更傾向以逸待勞地在靖安城外等著敵人到來。

兩人討論了一陣,孟聚在旁邊也插嘴說了兩句,但他忽然覺得異樣:自從討論開始,江海就一直沒開口說話,他坐在旁邊蹙眉沉思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江海,你在想什么呢?六樓和北星兩個方案,你贊成哪個?”

孟聚出聲問起,江海茫然地抬起了頭。他說:“鎮督,卑職覺得,王兄弟和呂兄弟的方案都不是很好。”

孟聚掃呂六樓和王北星一眼,他不動聲色地說:“江海,說說你的看法?”

“鎮督,王兄弟、呂兄弟,卑職冒昧了。這也是卑職剛想到的,未必很恰當——不過,既然已經知道邊軍要對我們不利了,我們為什么不能先制人?趁著拓跋雄大軍未集,我們先把樂平的這股邊軍給打掉!”

此言一出,四座震驚。

孟聚不敢置信地望著江海,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是啊,誰規定了自己只能困守東平等著拓跋雄來攻打?既然知道了拓跋雄的動向,自己完全可以先制人的。

至于朝廷的反應——去他娘的,現在朝廷擺明在裝聾作啞,指望他們是靠不上了,自己何必在乎洛京大佬們在想什么。

壓抑住激動,孟聚說:“說說你的方案,江海。”

“鎮督,卑職的方法也是剛想到的,未必很完善。倘有紕漏之處,還請大人和二位兄弟不吝指出。”

“你只管大膽說,不用廢話!”

“是,鎮督。按孟鎮督說的,駐在樂平的邊軍也就兩個旅,也就五六千人的兵力,出奇不意之下,我們有能力吃得下他們的。”

呂六樓平靜地說:“但是要擊敗倚城堅守的兩旅邊軍,我們要出動多少兵力?怕是東平署要傾巢出動了吧?出動這么多兵力,靖安城不就成了一座空城了?邊軍的新編旅還駐在靖安城郊,萬一鮮于霸看到有漏子可鉆,乘我們不在的時候攻打靖安城,那怎么辦?”

呂六樓語氣很平和,他并不是針對江海,只是就事論事地指出這個方案的缺陷,江海也很客氣地說:“呂兄弟考慮的很是,此次進攻,我們只能偷襲,不能強攻,須得戰決。”

“偷襲?江兄弟,既然邊軍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們,肯定在靖安城里派了不少耳目和眼線。東平陵衛這么大批調動人馬,怎么瞞得過他們?只怕我們這邊剛出動,樂平就得到消息了吧,怎么偷襲呢?只怕我們大軍剛出,鮮于霸就端我們老窩了。”

“關于鮮于霸的事,我聽說,靖安守備旅肖長官與我們東陵衛關系密切,在我們主力離開的時候,孟鎮督拜托守備旅負責靖安的城防,不知可不可以呢?”

孟聚點頭:“這件事可以,守備旅應該肯幫我們這個忙。”

“那就好,有肖將軍的守備旅留守坐鎮靖安,威懾鮮于霸不敢妄動,我們的后顧之憂就解除了。呂兄弟擔心我們東平陵衛大軍調動會讓邊軍知道——倘若我們真的要調動上萬人的大軍,那自然是躲不開拓跋雄的耳目。但如果我們只是調動五百精兵的話,混在商隊里過去,那倒也不難掩飾。”

“五百精兵?”

眾人都是一愣。江海正色道:“諸位,上次承蒙鎮督大人的教導,告訴了卑職很多新奇的兵法,卑職受益匪淺。卑職覺得,您說得非常有道理。五百名精銳鎧斗士,借助商隊的掩護潛入樂平城中,然后突然難。出奇不意之下,粉碎樂平的兩旅邊軍不是難事。”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江海描述的戰果激動人心,大家都在思索著此事的可行性。

王北星第一個贊同:“江兄弟說的事,我覺得這事能行。連我們都想不到先制人,拓跋雄那邊自然更想不到。憑我的經驗來說,打仗只要能打得出乎對方意料,那就算贏一大半了,剩下的,就得看運氣了。”

呂六樓還在蹙眉思索著,他是靠著經驗做事的老兵,思想有點守舊。江海說得頭頭是道,但他還是覺得很不靠譜:靠著幾百鎧斗士就能擊敗六千邊軍?這事也未免太玄了,邊軍的兩個旅,起碼也有三百鎧斗士,再加上幾千步兵,怎么看也不像是幾百鎧斗士能對付的。

沒等他想出個頭緒,孟聚已經拍板了:“好,這事就這么定了!五百名鎧斗士太少了,我們出動七百名鎧斗士,留下一百名鎧斗士協助守備旅看住鮮于霸就行了。大家注意保密,我們今晚連夜出!”

孟聚想趁著夜色,領著幾百鎧斗士一路疾馳飛奔殺往樂平,于月黑風高之時如飛將軍一般從天而降,殺得熟睡中的邊軍潰不成兵,也好讓將來史書記上一段“孟鎮督月夜下武川”的傳奇佳話——可惜,孟鎮督的滿懷豪情遭到了部下們的無情打擊。

呂六樓很坦白地告訴他,倘若就這么穿著斗鎧一路奔過去,估計到不了半道,所有出擊的東陵衛鎧斗士都會很酷地躺在路邊等著邊軍來收尸了——不是所有鎧斗士的真氣和契合度都象孟大人這么恐怖的,孟鎮督拿自己能在魔族陣中來回沖殺的實力來衡量部下們,這實在讓大家為難了。雖然大家都很敬仰孟鎮督的人戰力,但孟大人倘若不希望一個人殺到樂平的話,他最好還是放慢腳步等一下大家為好。

太昌九年的七月三日清晨,孟聚率領著一路出擊部隊在黎明的晨曦中離開了靖安。

從外表上看來,出擊部隊跟一支商隊沒什么兩樣——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是一支商隊。隊伍里的車夫、馬夫、商隊伙計、賬房先生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常記商行雇員,馬車、商旗也是從常記商行的,帶隊的頭領就是靖安有名的大商人常天財——就是那晚在天香樓請孟聚吃飯的那個常天財。

商隊唯一異常的地方就是隊伍的保鏢多了點,足有兩百多人,而且這些保鏢的體型和眼神都很剽悍,很不好惹的樣子。不過,北疆民風剽悍,盜賊馬匪叢生,大型商隊出行都要雇上過百的保鏢,這路商隊的保鏢雖然稍微多點,但最近局勢不寧,商行出門小心多帶幾個鏢師,這倒也是正常的事。

這次商隊前往樂平,常天財非常重視,他親自帶隊出。

商行的掌柜和賬房們私下都在議論,說這趟走商真是古怪,很久沒出山的常老板親自帶隊不說,隊伍里還多了這么多生面孔的保鏢,大家連車上裝什么貨都不知道。幾個有分量的掌柜私下找常天財想打聽這趟走商的底細,想問這幫保鏢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個個鼻子翹到天上去了?

常老板黑著一張臉把他們都罵了下去:“這是你們該問的事嗎?要想長命百歲,大家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掌柜們都覺得很委屈,雖然是常老板親自帶隊,但自己也是商行的掌柜啊,打聽下走商的事,這算是自己分內事吧,怎么能算多管閑事呢?常老板的脾氣也太不講道理了!

其實,掌柜們實在是冤枉了常天財。事實上,這趟走商去樂平到底要干什么,常天財自己都是一頭霧水。

他只知道,昨天,孟鎮督找到他說要雇他的商隊運一批貨去武川,要立即出,運費從優給付。

上次請孟聚在天香樓吃飯吃出了禍事,常天財一直心中忐忑,他擔心孟鎮督對他懷恨在心,又擔心孟鎮督懷疑他勾結刺客,一直想找機會向孟聚解釋,但又擔心這種事情越描越黑,到時孟鎮督懷疑自己做賊心虛就更麻煩了。

左右為難,常天財愁得頭都白了幾根。這次聽說孟鎮督有事要找他辦,又只是走一趟商這件小事,常天財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他拍著胸膛說,難得有機會能為孟長官效勞,走一趟商而已,運費這種小事就算了吧。

但孟聚的態度很堅決,他說運費東陵衛會照付,但這批貨十分珍貴,價值連城,商行的護衛他不放心,東陵衛要派出好手親自押車,孟聚要親自隨隊押送。

孟聚解釋說,其實這批貨本該是由官兵押送去武川的,但因為貨物珍貴,擔心道上有賊人打他們主意,所以才委托常記商行運送。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招來盜賊,這次出動的陵衛官兵將扮成商隊的保鏢隨行,此事要對外界絕對保密,連車隊里伙計都不能說。

運送貨物居然驚動一省東陵衛鎮督親自便裝押送,這趟貨也了不起了吧?

常天財暗暗吃驚,就是孟聚不叮囑,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甚至連手下幾個掌柜都不敢說。

常掌柜沒想到的是,孟鎮督所謂的“貴重物品”竟是兩百三十件虎式和豹式斗鎧——不過從價錢上說,兩百三十多具斗鎧確實也稱得上價值連城了。

商隊七月三日清晨從靖安出,走了兩天還沒出東平省界。看著商隊拖拖拉拉,走不到二十里路就要停下休息,每天晚上還要找村鎮打烊,一天還走不到六十里路,習慣了軍隊雷厲風行的孟聚實在受不了,他找到常天財,催了他一下,隊伍才總算加快了步伐,第三天才出了省界,到了武川境內。

有趣的是,這天中午,在小鎮子的飯館里,孟聚意外地碰到了江海和王北星。

這是一次意外的相逢,誰都沒料到,在抵達樂平之前大家會提前碰到了。

江海和王北星都穿著商隊伙計的短褂號裝,跟著幾個馬夫一起蹲在門檻上捧著大碗吃飯,東張西望的,樣子很猥瑣。旁邊還有個老資格的馬夫一邊吃飯一邊用方言數落著他倆,說這倆個后生笨手笨腳的,連洗馬槽都干不好,將來活該要去討飯了——孟聚看得忍俊不止,哈哈大笑。

看到孟聚,江海和王北星也笑——孟聚故意留長的邋遢胡子,骯臟的保鏢勁裝、腰間生銹的鐵劍和腳下開了口子的爛靴子,十足的落魄保鏢打扮。

誰能看出,這個倒霉的邋遢武士,就是威震東平、文武雙全的儒將孟鎮督?

在這小飯館里偶然相遇,顧忌著身邊有各自同伴,大家都沒有交談。王北星和江海吃完飯就走了,連招呼都沒跟孟聚打。想著兩人扮成馬夫的古怪樣子,孟聚一直樂呵呵地笑個不停,讓常天財摸不清頭腦,以為孟鎮督秀逗了。

第一次帶兵出戰就是執行很冒險的長途奔襲行動,孟聚心里是很沒底的。這次作戰,路程太遠,牽涉的環節太多,風險太大。一旦失敗,東平陵衛精銳盡喪,怕是要徹底覆沒了。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孟聚已經連續幾個晚上睡不著覺了。

但說來也奇怪,這次偶遇江海和王北星之后,就這么笑了一場,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就輕松了,當晚就美美地睡了一覺,一夜無夢。

第四天清晨,常天財跑來告訴孟聚:“鎮督,前面就是樂平,我們快到了。”

看著晨曦地平線上漸漸浮現的城市輪廓,孟聚松了口氣:樂平城,我們終于平安無事地到了!

孟聚沒想到,一路過來都十分順利,卻在到樂平城的時候出了岔子。不知是否看出這個商隊有什么異樣來,守備城門的邊軍武官對商隊盤查得十分嚴密。他翻開了排頭兩輛貨車上的貨物查看,孟聚和一眾陵衛鎧斗士們嚇得臉都白了——好在那兩輛貨車上裝的都是日雜貨,沒有裝斗鎧。

孟聚一轉眼,現常天財在旁邊站著看熱鬧,還不時很期待地望向自己,一副滿臉期待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孟聚一愣,才明白過來:常天財還不知道東平陵衛跟邊軍已經撕破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來樂平的目的,現在他估計還想著,反正車隊里有孟鎮督這樣的大人物,他若是亮出身份來,這個小軍官不被嚇死了?所以,看著邊軍在搜查,他竟是一點不擔心地旁觀著。

常天財優哉游哉地看熱鬧,孟聚卻被嚇得半死。他趕緊跑上去,對常天財使個眼色:“常東家,他們在搜咱家的貨呢!您還不去跟他們談談?”

常天財茫然地望著孟聚:“啊?談什么?”

“快去跟他談談,不要再讓他們搜了,會出事的!”

說著,孟聚用力捅了下常天財的肋下,用嚴厲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后者吃疼之下,才醒悟過來:不知什么原因,孟鎮督現在不想暴露身份。

常天財趕緊上去跟那軍官搭話:“這位軍爺辛苦,辛苦了!這是常記商行的車隊,鄙行是北疆的老牌子了,我們都是懂規矩的,不會帶什么違禁品的——日頭這么大,弟兄們都蠻辛苦了,一點小意思,請各位軍爺喝碗水酒解渴吧!”

說話間,他已塞了幾塊碎銀子進那軍官的手里。

銀子到手,那軍官的臉色立即緩和下來了:“哦,是常記的車隊啊!我知道你們,掌柜的,我也不是想為難你們,只是前兩天城里出了點事,上頭有嚴令,凡是東平過來的人也好,車隊也好,一律嚴查。掌柜的,你這讓我們很為難啊!”

“呵呵,軍爺您也太把細了!上官讓嚴查是為了防止那些盜賊和刁民,我們常記幾代人都是朝廷的良民來著,您就放心好了。軍爺,您做事,小民一定配合的,只是我們一路過來,都人疲馬倦了,您就行行好通融下,讓我們快點進城歇息吧。”

說著,常天財又塞了一塊銀子進那軍官手里,那軍官更客氣了。只是他還不肯松口,說上頭有令,不查一下被人告上去,自己實在沒法交差。

他說:“掌柜的,這樣吧,反正先前我也查了兩輛車,再查多一輛車湊夠三輛就行了!你不要再說了,這是最大通融了!呃,我看,就查那輛貨車吧,來啊,弟兄們快動手翻下,查完了好讓商行的弟兄們早點進城歇息。”

那軍官隨手一指,孟聚陡然倒吸口冷氣:他知道,那輛貨車上裝有四具斗鎧的,外面用藥材遮住了,一翻就暴露了。看見常天財手足無措的樣子,孟聚急中生智,他急走兩步過去,扯住那軍官的衣裳:“軍爺,且慢,這車查不得。”

突然竄出一個臟兮兮的江湖漢子扯住自己衣裳,那軍官甚是不悅,他一下打開了孟聚的手,冷哼道:“你是誰啊?你教我做事啊?”

常天財滿頭大汗,他在旁邊打圓場道:“軍爺,這是我們商行的鏢師。。。”

“天高青龍分北飛,地盤白虎打南走!兄弟是忠義堂中人,奉暗舵的命令回來復命的,同是江湖兄弟,兄弟通融通融。”

那軍官一愣,他瞇起了眼睛,打量著孟聚邋遢的樣子,看樣子有點不信:“你是狼幫的人?那個分舵哪個香的?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我是東平暗舵的。。。”

“胡說!黑狼幫什么時候在東平開過舵了?”

孟聚心平氣和地說:“沒開過舵,但燒過暗香。我以前就是跟申屠香主的,后來調去跟了鄭六——哦,現在該叫他屠旅帥了!兄弟你要是不信,去問下你們屠旅帥就行了,我叫鄭八子,他知道我的。”

孟聚講得頭頭是道,不但切口說對了,還知道狼幫在東平暗中開分舵的事,連申屠絕是狼幫香主現在改名當旅帥這種事都講得清清楚楚,那小軍官不由信了八成:很多事,連他也只是模糊知道一點大概而已。

眼前這人口口聲聲說屠將軍是他以前的老大,現在屠將軍就在城中,他應該不敢撒謊吧?

黑狼幫在北疆的勢力極大,軍中也有不少現職的軍官在狼幫中任職。雖說自己是官兵,但這年頭就是這么古怪,很多時候,那些混黑幫的跟上頭比自己關系還好。既然眼前這人是屠旅帥的舊部,這個車隊就不好繼續查下去了,不然萬一這家伙找機會跟屠旅帥歪嘴告上一狀,說自己受賄勒索什么的,那自己就麻煩了。

想到這,那軍官換了副笑臉:“原來是自家兄弟,怠慢了。這位兄弟你不早說,剛才多有得罪了,莫怪莫怪!既然是自家兄弟,剛才的進貢我們就不好收了,現在原物奉還吧,兄弟你拿好了啊!”

說是“原物奉還”,那軍官卻是沒把銀兩拿出來,只是眼巴巴地望著孟聚。

孟聚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自家兄弟,一點小意思就不用客氣了。弟兄們買碗水酒就是了。“

那軍官笑得象臉上綻開了一朵花,連聲說:“這怎么好意思呢,怎么好意思呢。。。放行放行,不用查了。”

車隊開始進城,孟聚笑著對軍官拱拱手,揚長而去。

看到孟聚這么囂張,那軍官反而更肯定了,眼前這廝肯定是狼幫的實權人物,那種習慣別人給面子的氣勢是裝不出來的。肯定了這點,軍官更加熱情了,一路揮手恭送,親熱得不得了。直到商隊走遠看不到了,他才斂了笑容,“呸”地吐了口痰,罵道:“不就一個混黑幫的垃圾嗎,囂張什么!我看這小子早晚是橫尸街頭的命!”

車隊進城,孟聚松了口氣,身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濕透了。

常天財也是老江湖了,經了剛才的事,再看著孟聚緊張的樣子,他也隱隱猜到了,孟鎮督這趟便裝親自過來武川,怕不是押運一單貨物這么簡單的事。

他惴惴的,想問又不敢問,孟聚卻是看出他的心思了:“常掌柜的,你也是跑老江湖的人了,該知道什么,不該知道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有個底。我要做什么事,這跟你沒關系,你只要知道,你是來武川走商送貨的,這就夠了。其他的事,跟你沒關系,你也不用瞎琢磨,反而自己嚇壞了自己。”

常天財一驚,連忙說:“是是,孟大人教導得是,小民知道了,小民決計不敢多嘴,大人您就放心好了。”

孟聚微微一笑,反正兵馬已經進了城,只要過了今晚,即使常天財多嘴他也不怕了。

樂平城中也有常記商行的分號,商隊直接就在那里入住。驟然進駐幾百人進來,當地的商號好一陣忙碌,伙計們忙著騰房子來安置他們,忙忙碌碌一直折騰到了中午,但還是有上百人安排不下,不得不到外邊找客棧住。

孟聚剛住下不久,有人就來找了。孟聚和常天財正在吃午飯,伙計進來報告說,外邊有人求見常掌柜,自稱是胡家商行的護院。

常天財很疑惑,他對孟聚說:“鎮督,真是奇怪了。胡家商行也是靖安的大號,只是我跟他們并沒有什么業務啊!即使胡家有事來找我談,也該是胡家商行的掌柜來,派個護院過來不倫不類的像什么話?”

孟聚一聽就明白了七八分了,他不動聲色說:“常掌柜,把他叫進來吧。估計是找我的。”

果然,那“護院”剛進門,孟聚就認出來了,來人正是呂六樓。孟聚連忙招呼他坐下:“六樓,吃了嗎?沒吃正好,在這邊抓緊吃點。你什么時候到的?”

呂六樓憨厚地笑笑:“鎮督,我比你早一腳,今天早上就到了。”說話間,他掃了常天財一眼,目光中隱露提防。

常天財也是聰明人,看到來人和鎮督很熟的樣子,知道他們要談些機密事,他立即就起身,打著哈哈說不知道伙計收拾好貨沒有,他出去照看一下。說著他就拋下吃了一半的飯菜跑掉了。

孟聚也不挽留,等常天財出去后,他才嘆口氣,說:“這次,老常算是被我們害慘了。事情完了,我們往東平省里一縮就是,老常在各地的生意就麻煩了。”

“鎮督,慈不掌兵。打仗的事,難免要牽連無辜的,這些事,您慢慢看著就慣了。如果您不放心,明晚我們把事情做得干凈點,讓人不要懷疑到他們頭上就是了。”

孟聚還是不住地搖頭嘆息。他當然知道打仗要死傷無辜的,但常天財一心一意想巴結自己,不管用意如何,他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反而給了自己不少好處。自己不但沒給他好處,還處心積慮地欺騙他,把他帶入了這個漩渦中——對一個全心全意信賴和倚靠自己的人這樣做,孟聚感覺很是愧疚。

拋下那些思緒,孟聚問:“六樓,你那邊如何了?一路可還順利?”

“啟稟大人,我們還算順利。兩百三十五人,除了一個在道上摔斷了腿,其他人全部平安到位。現在我們大部分人都住在胡家的商行里,還有幾十人住在城里的客棧里。”

孟聚頓時心下大定。呂六樓和自己的手下兵力加起來有四百六十多名鎧斗士了,即使王北星和江海那路兵馬出了什么岔子趕不過來,有這四百六十多名鎧斗士在手上,自己也有信心對武川邊軍組織一次強襲了。

“六樓你沒事就好。現在我只擔心北星和江海,他們現在還沒到,也不知道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呂六樓安慰道:“鎮督您多慮了。北星兄弟精明能干,江兄弟足智多謀,他們兩人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倒是明天的行動,請鎮督您還是得多多操心謀劃下。我們孤懸在外,又是以寡擊眾,不可不慎。”

“六樓你說得很是,我知道了。你先到這里,可查探到什么消息了嗎?”

“鎮督,我早上剛到,剛去城里的軍營外轉了一圈,那邊把守得很嚴,遠遠就放了崗哨,連靠近看都不行。聽商行里的人,這陣子城里來了很多外地口音的兵,進出盤查得嚴了很多——這氣氛,看著確實是要打仗了。鎮督,好在我們及時得到情報,不然真要吃大虧的。”

呂六樓畫了一張簡單的樂平地圖,孟聚看了一陣,覺得光看地圖還是有點不靠譜,干脆決定和他一起去軍營去實地看看,也看看沿途的路線。

兩人出去,找常天財借了一輛馬車就出了。

樂平是個典型的邊塞小城,市容繁華遠遠比不上靖安。

這座城市有老城鎮特有的靜謐感。中午時分,居民大多回家吃飯了。日頭照在城市黃的石板街上,行人悠閑地走在道上,犬吠雞鳴聲,小孩在街道上嬉戲跑動著,滿面滄桑的老人端著飯碗坐在自家門檻上吃飯,婦人在街上的水井邊洗著衣服,用方言與鄰居歡快地聊著家長里短——與其說樂平是城市,倒不如說它是一座用城墻圍起來的大村子。

想到自己將要給這些與世無爭的小城居民們帶來一場兵災,孟聚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呂六樓正在觀察城市的街道,他詫異地望過來:“大人,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你繼續看吧,不用管我。”

兩人一路逛到了樂平的軍營周邊,正如呂六樓所說,這里戒備很嚴密,哨兵都放到街口了。看到孟聚和呂六樓走近,幾個哨兵馬上就走過來想盤問他們。兩人不敢逗留,遠遠望一眼就走了。

但就這一眼,兩人都是心里有數了。樂平的軍營盤查嚴密,但這明顯不是防備大軍進攻的架勢。軍營前的擋馬工事并沒有放下來,軍營大門后也沒有布置重弩和長槍。看著進出軍營士兵們那輕松的表情,這并不象一座準備迎戰強敵的軍營,倒更象是針對刺客和江湖尋仇的——搞不好是柳空琴那次未遂的刺殺刺激了申屠絕,讓他加緊了防范吧?

看完軍營周邊的環境,孟聚又和呂六樓去了胡家商行,看望了呂六樓統帶的鎧斗士們。

在胡家商行的大院里,孟聚對士兵們進行了一次簡短的演說。

他告訴大家,武川邊軍作惡多端,他們殺害了武川東陵衛的江鎮督和很多武川陵衛的同袍,總署非常憤怒。現在,東平陵衛奉總署的命令增援武川,目的就是要懲治滿手血腥的武川邊軍,為殉難的武川同袍報仇雪恨。

“弟兄們,武川的弟兄們無緣無故被邊軍殺害,他們死不瞑目!我們奉朝廷和總署的命令,為武川署的弟兄們報仇雪恨,要狠狠地打疼他們,讓武川邊軍這輩子都要記住這個教訓,我們東陵衛是得罪不得的!”

因為事先下了噤口令,士兵們都不敢出聲歡呼,但大家都以熱切的目光回應孟聚。

本來,對于出省主動進攻武川,不少陵衛官兵都是心下忐忑的,擔心這樣做會遭到朝廷的懲罰。但知道了武川陵衛的慘禍,士兵們頓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再聽孟鎮督說,這次行動是朝廷和總署的命令,大家頓時來了精神。

鎧斗士們眼里冒著怒火,迫不及待地就要開打了。

孟聚對士兵的精神勁頭很滿意,夸獎呂六樓帶兵帶得好,后者則謙虛說:“這是卑職的本分。關鍵還是鎮督大人的謀略得當,兵法有云,置于死地則后生。將士們身入險境,則人人有必死之心,自然會奮死效力了。”

這時,又有人來報,江海與王北星來求見了。

聽聞兩人都平安過來,孟聚大喜,他和呂六樓快步迎出去,在院子里見到了江海和王北星。

“江兄弟,王兄弟,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你們進不了城呢,道上沒出什么事吧?弟兄們都還好?”

兩人都單膝跪倒向孟聚行禮:“卑職給鎮督大人請安,托大人洪福,雖然有些麻煩,但都是有驚無險地過了,弟兄們都好,有勞大人牽掛了!”

孟聚扶起他們,看著二人依然是一身馬夫的猥瑣打扮,孟聚不由哈哈大笑。

江海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鎮督,卑職也是剛到,怕誤了事,馬上就過來尋鎮督大人聽候差遣了,這身裝頭也沒來得及換,失禮了。”

王北星呵呵笑道:“鎮督,您可是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看到咱黑了!您和呂兄弟的扮相,可也好不到哪去啊!”

孟聚和呂六樓相識一看,孟聚是一身破衫,一副落魄鏢師扮相,呂六樓好點,穿著短打小褂,也是個窮護院的樣子。大家對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王北星和江海報告,隊伍已經安置好了,也在城中的商行和客棧。只是今天城里客棧已被前兩批弟兄們先住得差不多了,他們的人不得不借了城里的民居住。

呂六樓有點擔心:“鎮督,我們這幾百人突然進駐,雖說有著商隊來掩護,但把城里的客棧都給住滿了。地方官府如果有心的話,很容易會看出破綻來的。”

“這個倒不怕。地方官府的做派,我們又不是不知道的。他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只要沒鬧出大事來,即使他們看出什么也不會多事的。何況,我們過了今晚就動手了,短短一夜時間,等他們從里正一層層報上去,我們早完事了。”

大家談了一陣,看著天色也到了晚飯的飯點了,孟聚興致勃勃地領著他們和一群衛士出去找東西吃。

大家在樂平都是人生地不熟,在街上逛了一圈,看到有家叫“香客居”的飯店看著還潔凈,孟聚領著眾人進去了。

吃飯的時辰還沒到,飯店大堂里稀稀疏疏,坐著幾桌客人。看這幫人衣著邋遢,不象什么有身份的人,店小二懶洋洋地招呼一聲:“幾位客官,隨便坐吧。”

當下,孟聚和呂六樓等人坐了一桌,護衛們則分散坐在周圍的幾張桌子上。飯店大堂里人聲鼎沸的,根本沒人看這群落魄的江湖漢子們一眼。

因為還有事,孟聚等人都不敢喝酒,湊在一起低聲商議著行動的事。大家都覺得,動手時間最好定在凌晨,一來這時邊軍還在睡夢中毫無防備;二來這個時間是半夜,東陵衛分散各處的斗鎧部隊集結和進攻都可以借助夜幕的掩護,達到隱蔽和出奇不意的效果。

孟聚沉吟道:“我說幾點:第一:今晚讓弟兄們吃好點,不要喝酒,不許碰女人,吃過飯就休息;

第二,凌晨起床集合,集合地點就定在胡家商行。進攻的目標就是城西的邊軍大營,里面約莫有邊軍兩個旅,六千多人。

今晚的行動,我想分為三隊人馬,第一隊由我和呂六樓統帶,人員就是鎮標的兵馬;第二隊由王北星統帶,人員是黑室的兵馬;第三隊由江海統帶,人員是刺牙師的兵馬。

三隊人馬,有一隊來擔當前鋒突擊,制造混亂和恐慌;有一隊是次鋒,負責粉碎敵人的抵抗;還有一隊是預備隊,在外圍策應進攻。我們分工一下吧,誰來擔當前鋒?”

孟聚話音剛落,江海立即出聲:“鎮督,恕卑職狂妄,卑職愿請纓擔當前鋒任務,懇盼大人成全!”

孟聚凝視江海一陣,緩緩點頭:“江兄弟,那今晚就多多拜托了。前鋒是最第一擊,成敗的關鍵都于此。沖進去以后,不要停留,不要戀戰,不要怯陣,不用擔心后路被斷。你只需急攻猛打,只管沖殺就行,自然有人接應你的后路,我們都在后面跟著你。”

見孟聚允許,江海十分高興。他低聲說:“請大人放心,卑職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呂兄弟,王兄弟,不好意思,兄弟搶了這差使,這趟立功的機會,你們就讓給我吧。”

呂六樓憨厚地笑笑,王北星笑著搖頭:“江猴子,拿你沒辦法啊。又讓你快了一步,回去你可得請我們吃飯!”

“一定,一定!”

大家都是聰明人,其實都明白江海的心思。三個掌握軍權的師長中,呂六樓和王北星都是在孟聚未跡前就跟隨孟聚的老人了,大家有過同生共死的經歷,那份交情不同旁人。比起那份信任來,后來才投靠的江海是萬萬不能比的。

要想取得孟聚同樣的信任,江海唯一的出路就是搶過所有的臟活累活辛苦活,拼命地立功,以此來證明自己對孟聚的忠誠,以求趕上呂六樓和王北星——先前江海擅自動手殺了長孫壽滿門,現在又搶著要擔當先鋒,原因都是在此了。

這種微妙的心理,在場人都明白,但大家都不好點破。王北星自動說:“鎮督,既然先鋒給了江猴子,那我就來擔當次鋒好了,第二輪攻擊就交給我了,拜托您和呂兄弟為我掠陣。”

“好,王兄弟,你的任務也很重,江兄弟是前鋒,他只管沖殺過去就好,你是鋒將,實際上就是全場指揮。你要縱觀全局,能不能擴大戰果,壓制邊軍,使得他們混亂、崩潰,這就得靠你的判斷了。鎮標雖說是預備隊,但我們也聽你的指揮。”

王北星毫不含糊:“鎮督您放心就是,沒問題的。”

孟聚還想說兩句話,但這時,坐他對面的呂六樓猛然抬起了頭,他的表情十分古怪,眼睛死死地盯著孟聚身后的方向。

順著呂六樓的目光,江海和王北星也望了過去——立即,他們就象是被天上的雷電打中一樣,瞬間石化了。

看到三個部下的古怪表情,孟聚不由自主地想轉頭,但呂六樓一把捉住了孟聚的手,他十分用力,捏得孟聚手腕生疼:“鎮督,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快把頭低下來!”

孟聚立即頓住了脖子,耷拉著腦袋,身子僵成了一團。在嘈雜的人聲中,他聽得伙計那熱情的招呼聲:“幾位軍爺,請慢走啊!”

接著便是經過孟聚身后的塔塔腳步聲,一行人從孟聚身后經過,然后慢慢地遠去。

幾個部下都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來瞄著孟聚身后的方向。孟聚不敢回頭,只覺得背上象有幾千只螞蟻在爬,癢得厲害。

那行人很快就走了,呂六樓等人明顯地松弛下來,長噓一口氣。

“大人,沒事了。”

孟聚回頭望了一下,只見身后是熙攘的大堂和食客,渾不見什么異樣。

他盯著呂六樓,又望望王北星和江海:“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個部下臉色古怪,過了好一陣,呂六樓才小聲說:“鎮督,您請冷靜。剛才,我們見到申屠絕了。”

斗鎧 一百九十五 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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