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鎧 一百六十二 牽連
一百六十二牽連
門里一陣細細簌簌的慌亂響動,過了一陣,孟聚聽到蘇雯清說:“夜深了,家里都是女眷,多有不便。要收房租的話,請您明天與署里的劉真長官聯系吧,我們會把錢給他的。”
不錯,兩個丫頭警覺還是不錯的。
孟聚微笑,雖然兩個女孩子從里邊鎖了門,但他知道門邊有個隱蔽的縫隙。他伸手進去,輕巧地撥開了門閂,輕輕把門推開了。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幕溫馨的景象。兩個少女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地縫補著舊衣裳。黃色的油燈光亮照著她們柔順的側臉,兩個女孩子恬靜又美麗。
聽到門響聲,兩個女孩子同時望過來,看到一個男子站在門口的陰影里,她們頓時大驚失色。蘇雯清一手把桌上的剪刀抓起,厲聲喝道:“是誰?我們要喊人了!”
“是我,雯清,蕾蕾,我回來了。”
孟聚走進房間的光亮處,對她們笑笑:“有吃的沒有?我可是餓壞了。”
認出孟聚熟悉的身影,兩個女孩子驚喜萬分:“孟長官,您回來了?!”
“嗯,回來了。”
孟聚的笑容和語調都十分平靜,一點不象出遠門走了上千里的人。被他的鎮定感染了,江蕾蕾也定了神,笑說:“都聽說孟長官您回來了,還當了大官,我們還以為您今晚不回來了呢——啊,剛才的人是您吧?真是把我們嚇壞了,還以為是哪來的賊子呢。。。”
蘇雯清笑著推了她一把:“蕾蕾真是啰嗦,還不趕緊熱東西給孟長官吃——話也說回來了,聽說孟長官您都當大官了,怎么還那么狼狽,連一頓吃的都混不著啊。”
孟聚笑笑在桌邊坐下了,也不吱聲——當然不可能象蘇雯清說得那么慘,堂堂鎮督連一頓吃喝都混不上。從省署內部的官員到東平當地的軍政官員,想請新鎮督喝接風酒的人能從省署一直排隊排到靖安署。
喝了兩碗肉粥,吃了點咸菜和咸豆皮,孟聚頓覺渾身清爽。在洛京應酬吃喝得多了,他也真怕了,在家吃點家常小菜,感覺比在酒樓吃喝山珍海味舒服多了。
他躺在椅子上摸著肚皮:“蕾蕾,雯清,這陣子我不在,家里有什么事嗎?”
蘇雯清平靜地微笑著,搖頭說:“沒什么大事,蠻好的。”
“孟長官,你別聽雯清姐的,天快塌下來了她都會說沒事!
前一陣子,劉哥急匆匆跑來找我們,說孟長官您在洛京出事了,被人抓起來了。他讓我們快跑吧。我們嚇壞了,商量了兩天想跑,但已經走不掉了。房子被人監視了,我們出不了門,只能待在家里。”
“被監視了?”孟聚一震,微微怒道:“敢監視我的住處和家人?誰干的?”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干的,他們輪流換班監視,有些是靖安署的人,有些是我們不認識的人——有一次我還看到劉大哥王大哥他們守在外面呢,他們愁眉苦臉很不情愿的樣子,好可憐。”
蘇雯清搶過話頭:“還是我來說吧,蕾蕾——下令監視我們的人是省署內情處的長官,靖安署只是被迫協助的。劉大哥和王大哥,他們都是被上頭逼著來做的,蕾蕾你不說清楚,萬一讓孟長官誤會劉大哥他們就不好了。”
孟聚默默點頭,他大致能猜出事情緣由,自己在洛京出事被抓,省署這邊接到消息,肯定要對自己家人和住處采取措施的——只是,省署內情署的手段何時變得這么溫柔了?只是監視居住而已,甚至連抓人和審訊都沒有?按照常例,作為叛賊的家人,蘇雯清和江蕾蕾早該被投入黑牢里嚴刑拷打了吧?
“他們——我是說省署的人——有沒有對你們怎樣?他們打你們了嗎?”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蘇雯清猶豫了一下,說:“他們倒沒怎么樣,就是一次,有一個高瘦的長官帶著幾個人進來對我們問話,他們問起孟長官您的一些事,問您平時愛去哪啊、有些什么愛好啊、有什么朋友啊、平時有什么人愛來家里之類——這長官倒也不是很兇,但就是陰測測的,那眼神很冷,讓人看著就怕。他說,我們如果不老實回答,就把我們丟進黑牢里,關到爛死,蕾蕾都被嚇哭了,好可憐。”
江蕾蕾急道:“雯清姐不許亂說,人家是裝的啦,人家才不怕呢!”
“哈哈,不怕嗎?那時是誰抱著我。。。啊,不許咯吱那里,孟長官在呢,別胡鬧。”
兩個女孩子扭打逗趣,孟聚也不禁莞爾。但很快,他的臉色陰下來了,說:“內情處那邊,帶隊的人是誰?告訴我他的名字!”
看到孟聚神情嚴肅,蘇雯清和江蕾蕾都收斂了笑容。蘇雯清正色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過旁人都很恭敬地管他叫李督察。”
“李督察?”孟聚蹙眉,他想起了內情署督察李明華,他心下冷笑,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后來呢?”
“后來,藍長官很快也帶著王大哥劉大哥他們進來了,兩邊都好多人涌進來,把我們的屋子都快擠破了。那天的氣氛很緊張,看到藍長官進來,李督察說話陰陽怪氣的,他問藍長官帶這么多人來,是想干什么?是想妨礙內情處辦案嗎?
藍長官臉色也很冷,他說,他也想問李督察,沒有靖安署的人陪著,省署內情處打算對孟督察的家人干什么呢?說大家先前不是說好的嗎,要對孟督察家人問話,必須有靖安署的人在場,內情處怎么突然就自己行動了?
那李督察冷笑說,荒謬,莫非省署內情處辦案還得經過靖安署同意嗎?
藍長官立即頂了他一句,說內情處在哪里辦案他管不著,但在靖安署的地頭,牽涉到靖安署軍官的家屬,這就必須要經靖安署同意!
那李督察冷笑,說靖安署好大的膽子,敢妨礙上級辦案,以下犯上,還包庇逆賊親屬——他話沒說完,藍長官立即就問他,上級?哪個是我上級?他說我藍正是六品督察,敢問閣下是幾品官?要當我的上級,閣下還不夠格,找鎮督來跟我說話吧!”
蘇雯清記憶好,理解力也強,將那天雙方的對話重復得惟妙惟肖,連藍陣的語調都學得很象。想到在那種不利的情況下,藍正還是不惜一切的維護自己的家人,孟聚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他感慨道:“宇正兄果然夠朋友,有擔當——后來怎么樣了?”
“被藍長官這么一說,那李督察也下不了臺,他冷笑幾聲,說藍正,你也等著瞧吧。姓孟的在洛京遲早要定罪的,到時你莫要落個跟他同黨的下場就好。說完,他就帶著人走了。
接著,過了幾天,我們一覺睡醒,忽然現門外看守的人都沒了,我們正奇怪呢,又是劉大哥跑來,他歡天喜地地跟我們說,孟長官您是清白的,已被無罪獲釋了。再過兩天,那個李督察自己跑來找我們,我們還以為他又來找麻煩呢,卻不料這次他的態度很客氣,提了一籃水果和兩百兩銀子,說不好意思,上次的事是一場誤會,他過來向我們道歉了。”
江蕾蕾插嘴道:“都是蘇姐姐脾氣好,跟他和和氣氣地說話,要換了我,早拿笤帚打他出去了!”
蘇雯清笑笑,她溫柔地說:“接下來這幾天,很多人來找我們竄門問候,都說是孟長官您的好朋友,老同事,給我們送禮壓驚。銀子和禮物我們都收下來了,也登記好了,孟長官您方便時再看吧?”
看蘇雯清的眼神,孟聚就知道了,她并非沒有怨氣,她也很想拿起大笤帚趕人的。只是她顧全大局,不想擅作主張替孟聚結仇,把決定的權力交留給了孟聚。
望著這個善體人意的女孩,孟聚微微感動。他點頭:“你們受苦了——這件事,我知道了,會給你們有個交代的。”
家里的床鋪特別舒適,孟聚一覺睡醒到天大亮。
起床舒服地吃過一頓早餐,孟聚叫來兩個女孩子,告訴她們要搬家的事。
聽說孟聚找到了一個面朝花園的大院子,兩個女孩子歡欣雀躍,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兩個女孩子都說要找劉真過來幫忙搬家,那胖子經常來這邊騙吃騙喝,現在是該他出力的時候了。還有王九也要叫來,那小伙子很勤快,搬家能幫忙的。
孟聚聽得好笑,告訴她們,只需把值錢的細軟東西收拾好就行,家具在新居那邊都準備好了,也不用找劉真王九他們了,等下會有人過來幫忙的。
正說著,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孟聚開門,歐陽輝就站在門外,笑容可掬:“沒打擾大人您休息吧?我提前過來了,看著有什么可以幫忙收拾的。”
“歐陽督察還真是客氣,這么早就來了。來來,進來先喝碗粥當早餐吧。”
歐陽輝身后有四五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好像有點面熟,孟聚也對他們打招呼道:“都是省署的弟兄吧?進來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有力氣再干活吧。”
幾個漢子點頭哈腰地說不了,都吃過了,孟大人請便吧。
孟聚猜他們是省署的士兵,他對歐陽輝低聲說,等下干完活,記得給大家點銀子,讓大家買碗酒喝。
歐陽輝苦笑,他拉著孟聚到邊上:“大人,不好意思,卑職怕是把事辦砸了。”
“呃?出什么事了?”
“實在抱歉,卑職本想從值勤武士里叫幾個小伙子過來幫忙的,但您搬家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傳出去了,結果好多人都跑來跟我說要跟著來幫忙——差不多有兩三百人,都是署里的軍官。其他人我都趕走了,但是平級的軍官,同僚情面上,卑職實在沒法拒絕。。。”
孟聚隱隱覺得不妙:“你的意思是?”
“其實這幾位,昨天迎接時,卑職都給您介紹了,您怕是沒記住。他們都是省署的督察,那位是兼知處的聶平督察,那位是搜捕處的寧南督察,這位是軍情室的許龍督察,內情處的李明華督察——給您添麻煩了,卑職實在很抱歉。”
歐陽輝惴惴不安地望著孟聚,生怕他火。
只有督察以上級別的軍官才有資格來給自己當搬運工——看著這支高規格的豪華搬運隊,孟聚啼笑皆非。
孟聚能猜到軍官們的矛盾心理。其實,倒也不是每個人都想來拍孟聚馬屁的,不過所有同僚都去幫長官搬家了,唯有自己不去,那豈不顯得自己對長官不滿,與同僚們也格格不入?
孟聚也能理解歐陽輝的為難:現在,有沒有資格來幫孟長官搬家,儼然已成為某種特權的象征了——除非歐陽輝想成為眾矢之的,他確實是沒辦法拒絕同僚們的。
同樣的道理,孟聚也不能把督察們趕回去——官場就是如此奇怪,一件明知很荒謬、吃力不討好的事,大家卻都不得不做,不但自己做,還得勉強別人也跟著做。
孟聚過去跟各位督察見禮:“不好意思,剛才沒認出各位來。今天的事,辛苦大家了。”
部下們笑容滿臉,都很開心的樣子:“不辛苦,不辛苦!大人要忙大事,這些瑣碎小事交給我們就好了!”
在搬家的時候,孟聚對李明華尤其留意。這是個瘦高的中年人,滿臉謙卑的笑意,眼睛笑得快瞇成一條縫了。在搬家時,他干活最積極,常常一個人搬兩個人的重物,氣喘噓噓,汗濕重衣。
孟聚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心下卻在冷笑:“孫子,你就等被玩死吧!”
斗鎧 一百六十二 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