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莫斯科 第一百零八節 麗達的故事
“麗達,麗達!給我開開門!”沒等我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了伊娜的聲音。聽到伊娜的喊聲,我慌忙掙脫奧夏寧的手,向后退了兩步來到門邊,握住把手一扭便打開了房門。
門一開,我馬上看到伊娜手端著兩只茶杯笑瞇瞇地站在門口,她邊往里面走邊說:“我剛才遇到參謀長同志,他說你和丈夫重逢了,正在這里敘舊。我來一是給你倆送茶水,二是專門來看看我們的女中校的丈夫長得有多英俊。”說完,她把手中的兩杯茶往桌上一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奧夏寧,好奇地問:“您就是麗達的丈夫——奧夏寧上尉?”
“是!”奧夏寧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居然恭恭敬敬地沖軍銜比他低的伊娜敬了個禮。
“麗達,”伊娜沒有按照條例向他敬禮,而是把我一把拉到了奧夏寧的面前,羨慕地說道:“你的丈夫真帥!”接著把話題一轉,逗我說:“把他讓給我做情人怎么樣?”
“切!”故意不屑地說:“你喜歡就拿去好了,只要他同意,別說當情人,當丈夫都行!”雖然明知道她是調侃我,但我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說完這話,我瞥了奧夏寧一眼,發現他也羞得滿臉通紅,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好了好了,我還要幫司令部的同志們準備晚餐,就不耽誤你們夫妻敘舊了。”伊娜看到我倆的窘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趕忙找個理由,交代了兩句場面話便溜之大吉,出門時順手帶上了房門。
我看到奧夏寧的眼睛還望著門的方向,故意調侃他說:“怎么,是不是看上年輕漂亮的女大士了?要不你就委屈委屈,做她的情人算了。”
奧夏寧轉過頭,十分尷尬地笑了笑,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她再漂亮,也沒有我親愛的麗達契卡漂亮。”
我小心地掙扎了一下,沒能把手掙出來,只能讓他拉著重新坐下。剛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說:“麗達,我已經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你,現在該輪到你說了。我們的孩子在哪里?你又是什么時候參軍并當上軍官的?”
剛才在聽奧夏寧故事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回憶小說里有關麗達的情節,聽到他已經這樣問了,我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開始向他講述起麗達的故事:“那天早晨你離開以后,整個城市里就陷入了一片混亂,除了不時有成隊全副武裝的戰士從窗口跑過,還有不少的居民拎著行李拖兒帶女地開始向后方轉移。
中午的時候,城防司令部專門派出了宣傳車,沿街廣播,說來犯之敵正在遭受我軍的重創,讓大家保持冷靜繼續待在家里,并號召積極分子去參加修筑街壘和防御工事的義務勞動。聽了宣傳車的廣播以后,恐慌暫時平靜了下來,不少原本離開的人們陸陸續續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甚至還有自愿者到街頭協助軍隊維持秩序和修筑工事。
沒想到第二天形勢便急轉直下,昨天還在安撫大家的宣傳車又上街廣播,這次不是讓大家保持鎮定留在家里,而是說兇狠的敵人已經逼近我們的城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請居民們都立即向后方轉移。
樓里的人都轉移了,可我還留在家里沒走,因為我要留在家里等你回家。
第三天的早晨,我一醒來就感到心神不寧。正抱著剛會說話的兒子在家里來回走動,突然聽到了薩沙的哀鳴。剛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側耳再聽:沒錯,是薩沙的哀鳴聲。于是我趕緊把孩子放到了床上,沖出了家門。
我沿著大街循著薩沙的聲音找過去,走了兩條街,我終于看到了薩沙。它的腳瘸了,正倒在血泊中,身體不停地抽搐著,嘴里吐著白沫,卻始終在嘶啞地叫著。
我走過去,蹲下身體,用雙手捧起了薩沙的頭,薩沙立刻安靜了下來,用它無神的眼睛看著我。”說到這里,我掙脫了奧夏寧的手,摘下掛在脖子上的銅鑰匙遞了過去:“我一眼就看見這把銅光閃閃的鑰匙,正安然無恙地掛在薩沙的脖子上。
那一刻,我心中突然強烈地感覺到:‘你還活著!我的奧夏寧一定還活著!’
我小心翼翼地從薩沙的脖子把鑰匙取了下來,緊緊地攥在手里。薩沙看見我摘下了鑰匙,發出最后一聲微弱的哀鳴,眼神迅速渙散下來,垂下了頭,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盡管有人勸我不要再傻等下去,我卻堅信你一定還活著。我抱著兒子每天在一批批撤下來的隊伍中翹首張望,希望奇跡會突然發生。
但到第五天的晚上,德軍的炮彈已經開始轟擊城區了,于是部隊強行安置軍屬撤離前線。但在半路上,我抱著孩子從車上偷偷跳下來,步行走向自己的家。
當我終于疲憊不堪地回到家,發現房子的一面墻已經讓炮火炸塌。即便是這樣,我依然選擇留下來。伴隨著遠處傳來的槍炮聲,我抱著孩子,為他吟唱搖籃曲。炮彈在附近不斷爆炸,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隆聲,兒子躺在我的懷里,竟無絲毫畏懼。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撞開,幾個蘇軍戰士沖進來,不由分說架起我,強行抱過孩子向外沖去。沒走出幾步,我回頭望去,發現家里的門大開著,我拼命掙脫出士兵的大手,瘋一樣沖了回去。
我關門時,突然想到你沒有帶鑰匙,要是回家來了,會進不了屋的,所以只是輕輕地把門帶上而沒有上鎖。然后我再最后看了一眼遠方,才跟隨戰士們兵撤向遠方……”
“后來呢?”奧夏寧用力地抽著鼻子,再一次握住了我的雙手,眼睛里充滿了淚水。
“我把孩子放到了波奇諾克的媽媽家,然后就到招兵辦公室去報名參軍。”說到這里,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貌似以前我告訴不少人,說我是在戰爭爆發前一個月參的軍,而不是戰爭爆發以后。如果將來有人查我底細的時候,知道我連參軍的日期都要弄錯,不知到時會有什么的后果?
“我到招兵辦公室去報名,卻遭到了拒絕,招兵的人說根據婦女保護條例,生完孩子不滿三年,不能服兵役。我沒有和他們爭辯,而是徑直去找他們的上級。我輕輕地推開軍事委員會負責人辦公室的門,看見許多人正圍著一個少校激烈地爭吵著。我一聲沒吭,坐在角落里耐心地等待著。一會兒,人都散了,少校發現了我。他問:‘你有什么事?’
‘我想參軍,卻沒被批準。’
‘噢,為什么?’少校好奇地問。
‘他們說我生完孩子不滿三年,不能服兵役。’
少校笑了笑:‘招兵辦的同志做得對,我們不能把一個未成年孩子的媽媽送上戰場。’
‘可是我必須要參軍!’
‘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
我想了一下回答他說:‘我丈夫是個邊防軍官,他在戰場上犧牲了。’
少校斂住了笑容,顯然這個理由打動了他:‘你知道,我們有成千上萬的戰士都犧牲了。’他不再說什么,低頭在一張紙上寫著什么。然后站起來,把紙條交給我:‘去吧,到高射機槍部隊,為你的丈夫報仇。’”
“為什么?”奧夏寧問。
我看著奧夏寧的眼睛,輕聲地說:“為了給你報仇!當時我在想:也許,必須要有一個德國人倒在我的槍口下,我的心才會平靜下來。”
“后來呢?”奧夏寧關切地問道。
“我入伍后被編入了新組建的高射機槍獨立營。當年你教授過我槍法和軍事常識,讓我在部隊里如魚得水,很快就從新兵中脫穎而出,不久就被破例提拔為下士,并當上了班長。
我所在的高射機槍排全部是女兵,由于沒有排長,負責擔任指揮職務的是副排長基里亞諾娃中士。她原來也是外貝加爾基干師的,參加過斯摩棱斯克保衛戰,并獲得了一枚勛章。戰役結束后,她便調過來擔任了副排長職務。但她格外看不起我這種沒有資歷又提拔太快的人,所以處處和我做對。
后來我們排移防到波奇諾克附近的171會讓所,因為我在戰斗中表現突出,接連打下了兩架德國鬼子的飛機以后,才改變了她對我的看法,我倆之間的關系開始逐漸好轉。
有一天我趁夜間偷偷溜到波奇諾克去看兒子,早晨回來時,在森林見到了兩名德國兵,看他們的打扮,應該是準備潛入我軍后方搞破壞活動的,所以我就把這個情況及時地報告給了會讓所的指揮員瓦斯科夫準尉和基里亞諾娃中士。
瓦斯科夫聽說只有兩名德國兵,稍做準備,便帶著我、熱妮亞、索妮婭、里莎、嘉爾卡等五名女兵去森林里搜索。瓦斯科夫對附近的地形很熟悉,他帶我們抄小路趕到了德軍的必經之路上埋伏,打算利用地形和人數的優勢,消滅或者活捉這兩名德國兵。
哪知道事與愿違,當德國兵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才意外地發現,原來德國兵不是二個人,而是十六人,這樣一來,我們不管在裝備還是人數都處于了絕對的劣勢。僅憑我們六個人手中的一支手槍和五支步槍,不光擋不住敵人,甚至還有被敵人消滅的危險。
幸好帶隊瓦斯科夫準尉有著豐富的戰斗經驗,他一邊派里莎回去報信,一邊帶著我們四個人和十幾個德國兵在森林里兜圈子。
可惜里莎在過沼澤時犧牲了,我們的人沒有得到信息,所以才沒有派遣增援部隊,只剩下我們幾個在森林和站優勢的德國兵周旋著。在戰斗中,熱妮亞、索妮婭、嘉爾卡相繼犧牲,我也被手榴彈的彈片擊中,負了重傷。”
“啊?!”聽到這里,奧夏寧吃驚地叫了一聲,然后伸手在我身上亂摸,著急地問:“快點讓我看看,傷在了什么地方?”
“傷在腹部,不過早就好了。”我抓住他的手,接著往下說:“你聽我繼續說。”
“嗯。”他點點頭,輕輕地扭了一下我的手掌,然后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等著我繼續講述后面的故事。
“我負了重傷,血流不止,眼看人就不行了,我難以忍受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便懇求瓦斯科夫給我一槍,讓我能痛快地了斷。可他卻下不了手,最后還是我自己動手,舉起手槍沖著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啊!”奧夏寧又一次忍不住叫出了聲,再次打斷了我的講述。看到我不悅地瞧著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我繼續講下去。
“槍響以后,我就昏迷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冰涼的雨水滴在我的臉上,讓我清醒了過來。說來也奇怪,一直流個不停的血奇跡般地止住了,而且傷口也不疼。我掙扎著把蓋在身上的樹枝掀開,坐起來四處張望,找尋著瓦斯科夫準尉的蹤跡。
天空下著雨,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修道院的鐘聲的思路。我站起身來循聲望去,能看見遠處修道院的尖頂,這是個早已廢棄的修道院,照理說里面不會有人啊,怎么鐘聲會莫名其妙地響起了,難道是德國人在那里?
于是我認準了修道院的方向,大步地向前走去。沿路,我看到了被德國兵丟棄的一個個炸藥箱、鋼盔、水壺,甚至還有一把沖鋒槍。我撿起沖鋒槍,熟練地拉開槍栓,發現里面沒有子彈,便又順手把槍扔到了路邊。對我來說,這種沒有子彈的武器和燒火棍沒有兩樣。
不過就是這些物品成為了我尋找瓦斯科夫準尉和德國鬼子的重要路標。
我在修道院的門外看見了倒伏在地上的德軍尸體,又聽見屋里傳出了準尉憤怒的吼聲,我怕他寡不敵眾,急忙撿起一支沖鋒槍沖了進去。
屋子里有六個德國兵,可準尉手中的手槍里只有一發子彈。我進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有個德國兵去抓槍企圖反抗。準尉開了一槍,沒有打中目標,我趕緊補了兩槍,打倒了德國兵。其余的德國兵面對我們的槍口,只好乖乖地舉手投降,當了俘虜。
后來我被送到了列寧格勒的軍醫院,在那里養傷。沒過多久,方面軍司令員伏羅希洛夫元帥親自到醫院為我授了勛。出院后,我被晉升為中士,并被任命為了普耳科沃無名高地的女子高射機槍排的排長。……”
我把自己到這個時空以后的經歷,一一向奧夏寧講述了一遍,當然前半部分是真正的麗達的故事,而后半截卻是我這個冒牌貨的經歷。聽到用高射機槍平射打步兵、克里姆林宮講臺上發言等等內容,他不禁嘖嘖稱奇,感慨萬千。
講完麗達和我的故事以后,我只感到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起來。奧夏寧張了張口,正想問什么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燃燒的莫斯科 第一百零八節 麗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