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 第4節
第三章
在鳳陽城與定遠城的交界處,有一驛站,叫“客盡歡”,除了提供旅客與馬匹休息
吃住的服務外,還有一些活色生香的行當給男人們樂和樂和。雖不精致,但可說是酒色
賭都具備了,所以這間地處荒僻的郊外驛站,常常是川流不息。而最近更是生意興隆,
簡直是房無空間、座無虛席呀!腦筋動得飛快的驛站老板,馬上差人搭了幾十間草屋,
克難的充做客房,居然也是供不應求。總之,這客盡歡驛站哪,近來是鴻運齊天啦,財
源滾滾來,猶如泉涌一般!
擁擠的食堂一角,不顯眼的角落,吃了八分飽的女孩兒開始左顧右盼地觀察著人來
人往。
“沒見過哪個驛站這般熱鬧的,這里真奇特。”脆嫩的聲音里滿足好奇,搭著一張
討喜可愛的小臉蛋,讓見著她的人都忍不住油然生起一股好感。
坐在她身邊的,是一名看來成熟穩重的溫雅男子,他的聲音連同他的人一般聽起來
也是舒服得緊,是那種介于中低音調之間的嗓音。
“雖是如此,你也別凈盯著人看,當心招禍。”伸手將她的小頭顱給轉回來,要她
嘗嘗新端來的甜品。
小丫頭低頭喝了一口,也沒說什么,就不喝了。繼續用她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
各形各色的人。本來是漫無目的地亂看,不過很快地被一處吸引住所有注意力。
在門口,兩方人馬發生一點摩擦,氣氛一下子轉為劍拔弩張。一群剛從對面賭坊灰
頭土臉走出來的年輕人,在進入食堂時,與一位正要走出去的男子差點撞在一塊,不過
男子警覺,沒與他們撞著,便已閃開三尺——看起來是個練家子。
理應沒什么事的小插曲,卻在幾位青年的叫囂下,門口那邊頓時成了眾所矚目的焦
很明顯的情況,這幾位在賭坊輸得精光的年輕人,非常迫切想要找一只肥羊來賺一
些翻本的錢。而此時那位獨自一人且衣著不俗的男于正是上上之選。
“你別想走!”七八個年輕人很快地圍成一個小圈圈,將男子困在其中。“大伙都
看到了,你這小于冒犯了我牛大爺,你自己掂掂合算合算,該給爺兒們多少補償。隨意
給個千兒八百文錢,我們也是不計較的。”
男子面無表情,只道:
“讓開。”像是眼前的地痞惡少不過是蒼蠅臭蟲之類的小東西,嫌惡有之,倒是看
不出分毫懼意。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你這孤陋寡聞的小子,分明不知我們‘定遠八哥
兒’的厲害,我牛——”話未完,一記飛腿將那位牛惡少給踢到數尺之外哀嚎。
“牛大!”幾個人厲聲大吼,接著便是齊攻向中央那位肥羊。心知此人不是尋常的
商人,而是個練家子,頭皮發麻之余,總得討回一點面子,否則日后這驛站,還有他們
哥兒們作威作福的份嗎?何況他區區一個人,豈敵得過七八個人聯手?不怕的!
“弟兄們,上!給他一個教訓……”先是這樣的起頭,然后是“哇!”、“嗚……
”之類的痛嚎,很快為“落花流水”四字做出完美的注解。
勝利的一方,也沒說些什么“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次大爺就饒了你們”之類的勝利
宣言,便默默轉往系馬的那邊。原本事情理當這么結束,可就是有人不肯罷休,只見刀
光森冷一閃,伴著一道黑影往那人背后招呼而去,眼看就要偷襲成功……
“唔!”一聲悶哼,那偷襲者還來不及將短刀刺進男子身體,便已被一道勁力給點
在當場,就見他——自稱牛大爺的人,雙手交握著匕首高舉過頭,身軀呈現奔跑的動作,
一腳在地、一腳正要跨出,好一個金雞獨立式。可惜他的姿態看起來危顫顫地,隨時可
能跌趴在地、牙崩骨散,模樣實在不太帥。
男子動也沒動,可見出手的人不是他。
男子暗自散去左手凝聚的內力,回身看了眼牛姓男子,然后再望向食堂內。此刻食
堂內一片安靜,皆把注意力放在外頭的打斗上。在眾多看向他的估量眼光中,男子還是
尋到了那雙含笑的眼,也很快認出來那人身分,是……邵十三?
才想著,邵離已經走出來,身邊還跟著兩個人。那路奇自是不陌生,但是怎會有小
丫頭?邵十三的身邊從不納閑雜人的,而他看來,這孩子就是一個不太經用的的閑雜人。
難不成他看錯了?
“別來無恙呀,孫莊主。”那頭,邵離已然拱手招呼。
被稱做孫莊主的男子也拱手回禮:
“過得去。久違了,邵會主。”
邵離苦笑:“請稱在下邵離即可。”
那個被稱為孫莊主的男子把眼光留在小丫頭身上,多看了好幾眼,除了顯示出他的
訝異之外,又像有些什么別的情緒……
“這位是?”他問。
邵離將小丫頭牽過來介紹道:
“她叫湛藍,是我的義妹。藍,這位是‘擎風莊’的主人孫達非莊主。”
叫湛藍的丫頭恍然道:
“啊!我知道擎風莊!就是被江湖尊稱為神捕的孫達非的山莊,連朝廷都表揚過擎
風莊的功績呢!好年輕的莊主呀。”
孫達非被直勾勾瞅著看,心下不免有些微辭,一般有教養的小姑娘,哪敢這樣看一
個大男人?多少要曉得羞的,十四、五歲的年紀哪……同樣豆蔻的少女,風情卻是天差
地遠。莫名地暗嘆口氣,他把注意力栘回邵離身上。
“怎么會來定遠?莫非當真是為奪回冰魄寒蟬?”這些日子沸沸揚揚全江湖的就只
這件事了,他無意參與其中,但多少是注意一些動態的。
邵離與他一同走向馬廄,道:
“東西倒不一定要取回,可總得前來燕樓招呼一聲。孫莊主呢?是路經定遠,抑或
是特意來此辦差?”
孫達非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東方的天空,淡道:
“是有一些小事將在定遠停留幾天,不過我的目的地是‘楊梅屯’。”
楊梅屯?呀,是了,現在即將三月,每年清明時節前后,這位孫莊主都一定是在靠
近鳳陽近郊的楊梅屯度過的。邵離想了起來,也就沒再多問了。
而這孫達非也不是多舌之人,不知道他怎樣看待邵離,應該是頗有好感的,不過也
僅止于此了,沒再多說些什么,微一點頭就上馬走人,連什么“后會有期”也不說。
“他就這樣走了喔?”許久,湛藍對著遠方馬蹄揚起的塵煙喃喃問著。
邵離輕摸她后腦勺問:
“不該嗎?你認為還得怎樣才成?”
她轉頭看他:
“剛才你救了他耶,而,如果你們是朋友,就不應該只談這么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呀,
不是?”
邵離牽著她小手回食堂,笑道:
“不,剛才我沒救了他。”
“咦?!”湛藍眼睛瞠得好大,腦袋轉呀轉的,訝道:“難不成大哥救的是那個惡
少的命?如果剛才大哥沒出手,那個孫莊主會殺了惡少是嗎?”
聰明的孩子。邵離只是點頭,沒說太多。將她帶回位置上,心思只在多喂她吃一些
東西,前些天都在荒路上行走,三餐也只是干糧果腹,沒吃上一頓熱食,兩個大男人習
慣了,就伯小丫頭挨不住。這驛站的食物雖不精致,但總算是熱呼呼的湯飯,可得哄她
多吃一些。
“藍,來喝這雞湯,剛起鍋的。”他給她舀了一碗。
湛藍接過,一邊啜著,也不忘發表她的好奇心:
“大哥,那孫莊主算是您的朋友嗎?”
想了一下,點頭:“算是吧。”
“那他為何不肯與你多做寒喧,就逕自走了?”是大哥做人一向失敗,還是他專交
這種怪里怪氣的朋友呀?記得那個“龍幫”幫主,叫龍九的,也是不太搭理大哥呢!
“他路經定遠,不是特來與我寒暄,就不會把時問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朋友是這樣交的嗎?若大哥的朋友皆是如此,那您一定很無聊。”
邵離聞言一笑,也不反駁。在江湖上,朋友的認定范圍可大可小,有的是摯交,有
的是點頭之交,有的則是惺惺相惜,卻不適合太過深交,維持在淡如水的范圍,敬重其
人格也算是了。
小丫頭的人生閱歷尚淺,哪會懂得這道理?自是會覺得奇怪了。
暍完雞湯,她又發問了:
“大哥,您想那個神捕來這里做什么?會不會是想解決燕樓這個組織呀?”湛藍曉
得比之于惡名昭彰的燕樓,那擎風莊簡直就是正義到不行的鏟奸除惡組織,若是兩造對
上,應該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邵離搖頭,輕聲道:
“他來,只是為了追悼故人。”
“嗄?故人?”
他拍拍她可愛的面頰,點頭道:
“清明前后的時日,他只用來追悼,不理其它。”
清明時節了哪……
終年總是一襲白衣,像是無止無境的追悼,對于清明,倒也就沒多大感覺。
該是祭祖的時節,她,孑然一身的她,連個可祭拜的墳頭也尋不著。只能遙望天際,
任憑落下的雨絲,替代她早已流干的淚,終日嗚咽不休。
那年,也是春天,也是清明前后,殺戮便這么的展開,有的人甚至還沒理解到發生
了什么事,便已成為刀下亡魂。
而她,幸存的唯一一個人,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也真是奇跡了,竟沒失心的瘋掉。
經歷過那樣事件的人,不是共死,也該要失魂失智地了卻殘生吧!可她居然沒有,至今
想來仍是不可思議的。
那年,她只記得自己被遺棄了,那時屠殺完所有盜匪的葉驚鴻并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對他來說,這個修羅場的戰役已經結束,他想屠殺的人無一逃過,其它種種便不干他的
事了。而她攤在寒風之中,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一直癡傻在尸堆血塊之中,至于后來
發生什么事,做了些什么,她已毫無記憶……
聽說她昏迷了近一個月。
受到的驚嚇太大,然后又遭受風寒,大病一場,幾乎給病去一條命。但沒有,她還
是痊愈了,雖然折磨成了皮包骨,剛開始看起來簡直像是披著一塊人皮的骷髏,調養了
半年才終于能無須人攙扶的行走。
而,醒來時,人在燕樓。一個陌生的地方,全然沒一張熟悉的面孔。輾轉知道是那
個大開殺戒的青年帶她回來,也抓來幾個大夫搶救回她的命。為了什么救她?她不知道。
她甚至連問的機會也沒有,因為他有一年的時間沒在她清醒時出現。后來,也就沒機會
問了。不是不想知道的,可是面對那樣一個可怕的男人,問他什么,都是不恰當的。何
況他不見得愿意回答;就算回答了,恐怕也是教人心驚的答案……不問,也罷!
那場病造成她深深的遺憾,因為她沒機會給家人收尸,后來更連那些尸骨何所蹤更
是無從知曉!
一直以為親人的尸骨一直可憐地曝在荒野,任由風雨摧殘、鳥獸啃噬,所以她身體
康復泰半時,便緊抓住每一次葉驚鴻前來的機會,壓抑著恐懼之心,懇求他帶她去那荒
原,為親人收尸立墳。
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因為她太怕他了,偏偏他又問著她:“你能提供什么,以做酬
庸?”那語氣,是輕蔑著她的孤身孑然,也像是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時她是這么回的:“我……我可以給你身子!”那是,她僅有的。不是身體的清
白,而是尊嚴——她僅有的最后一點官家小姐的尊嚴。
他大笑,笑她的天真。“我無須答應你什么,就能輕易得到你身體!你居然看不清
這一點嗎?”
“我明白。”那時她的聲音是虛弱的,有著恐懼,也有著抖顫的堅強:“若你……
執意強占,占住的只是身體,而非我……雙手供奉上的自尊。這是不同的。”
他止住笑,一會后才懶懶問:“我要你的自尊做啥?”
“踐踏。”她,當時這么回。
然后,他終于帶她去了。可是遺憾的,那片無人的荒原已經不是尸橫遍野的景象,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連一根殘骨也看不到。雜草蔓生的景象,像是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
便沒有人跡出沒于此過,更遑論經歷過血腥事件了。
有人來過此地了,或者是官府出面來收尸了吧?把那些被盜匪屠殺的裘家人與那些
被葉驚鴻屠殺的盜匪尸首,集成一個亂葬崗,碑上書著“無名氏”,是嗎?
那么,她那些可憐的家人,何能安穩長眠于九泉?!如果竟是與盜賊同葬一穴的話
“怎么……是這樣呢?”她顫抖問著。
葉驚鴻臉上無任何表情,對他來說,這荒野變成怎樣,一點也不干他的事。
“就是這樣。走了。”
“人呢?他們呢?”她抓住他袍袖問。
“你不會以為我該知道吧?”他不耐煩了。
“你不知道嗎?”她絕望地問。
他沒回答,可能是懶得回答一些廢言廢語。抓著她上馬,便趕路回燕樓了。那幾年,
是燕樓內部斗爭最白熱化的時刻,他撥冗帶她出來,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
失去性命,或者失去他已建立的勢力——這是后來她才知道的。
這個男人,不容易了解。而她也從來不想對他有更多的了解。如果他可以別來惹她
的話,她的日子應當會好過一些。可她也知道,他留她在身邊,從沒打算要她好過日子
呀!畢竟她把尊嚴呈給了他,也就由著他去逗弄賞玩,一點意見也不敢有。
她不知道其他的女子為何會想跟在他身邊,若是屈于威逼或利誘,說的過去。但要
是真正的心甘情愿,那就匪夷所思了。
服侍這樣一個男人,多么辛苦啊!
“你想不想離開葉驚鴻?”突來的聲音,侵進她被雨絲攏罩的小天地。涼亭里,不
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裘蝶萬分訝然,因為問話的人是水柔柔!一個從不把正眼浪費在她們這些姬妾上半
瞥的燕樓正主兒!裘蝶甚至以為,水柔柔連她們這些人的面孔都分不清楚。怎么,此刻
竟會來此,還一副像是早就知曉她的神情?
“大小姐。”她輕輕一福,很知本分的行禮。
水柔柔第一次這么仔細打量著葉驚鴻的女人。
她很美麗,而美麗當然是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葉驚鴻沒興趣收藏無鹽女,就算那
無鹽女多么有德有賢又忠心,亦是枉然。天下間的男人,多是好色者眾,好德者少,沒
幾個男人能例外……除了,那不識好歹的邵離!
想到那個傷她心的男人,總不自禁銀牙暗咬,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將這種難堪壓進
心底深處,暫時遺忘。
這女子,記得是叫裘蝶。有著名門千金的氣質,舉止之間,文雅得與整個燕樓格格
不入。她又很靜,六年來許多女人在葉驚鴻身邊來來去去,也沒聽過她說過一聲什么。
這很奇怪,就算是最卑微的伺寢仆妾吧,也會爭風吃醋,在歡情正濃時偎著主子討些好
處,順帶排擠別個女人。但是裘蝶不僅沒這么做過,甚至像是害怕葉驚鴻來找她。
害怕葉驚鴻其實是對的,如果一個女人夠聰明,就不敢因為正受他寵兒沾沾自喜,
反倒會更畏懼于他的反覆無常,隨時地翻臉無情。所以水柔柔才會對裘蝶另眼相待。
這些年水柔柔并不愿與葉驚鴻沖突,可是暗地里自然防著他的一切,所以搜集對自
己有利的情報成了重要的工作。這也是她知道裘蝶的原因,也知道葉驚鴻目前所擁有的
那五個女人,對他所抱持的態度。
水柔柔再問了一次:
“你想不想離開燕樓?離開葉驚鴻?”
裘蝶低著頭,似乎對這問話無所感覺。溫順應著:
“我想不想,并不重要。”
“不重要?你只能任憑他處置,一點也不敢違逆是嗎?”語氣里有著對她懦弱姿態
的輕視。天之驕女的她,從來不退縮委屈自己的。“你該有些自己的風骨的,畢竟你不
是其他那些窯子出身的女人。”
風骨?她早把尊嚴賣掉了,又哪撐得起風骨這東西?裘蝶不語,只是低垂著頭。這
位水小姐,是燕樓里僅次于葉驚鴻的難纏人物……幸好,是次等難纏的,不然她一定難
以招架。
“你想離開他,卻因為孤身一人,所以別無它想是嗎?”是了,也必然是因為這樣
的忌憚,所以不敢奢想離開葉驚鴻。
“不是的。”
“如果我能替你安排后半生的生活呢?一個你滿意的生活,你會接受吧?”水柔柔
逼近到她眼前來,由不得她退縮。
“不能……我不能聽大小姐的安排。”裘蝶沒有被水柔柔的咄咄逼人壓倒,仍是溫
雅的聲音,卻不是唯唯諾諾。
“你怕他?你認為我不能周全你?”水柔柔認為自己被侮辱了。語氣更形冰冷:“
別瞧輕我的能耐。這些年我沒與他正面沖突,不代表我不能。對你的下半生,也絕不是
哄騙,我能給你更好的生活,脫離葉驚鴻只是其一,重要的是還能給你一個敬重你的男
人。”
“大小姐,我不……”
“記得一個叫裘非的嗎?”水柔柔問。滿意地看到裘蝶一臉震驚。
裘……裘非?!
“你記得。”水柔柔笑了,明艷不可方物。“你以為家人全死透了,于是死心跟著
葉驚鴻過日子。但是我替你查到了,有一個叫裘非的,多年來一直在找尋裘家人的下落,
已死的、未死的,他都不放棄。”
裘非……她記得的一個名字,雖然不是很熟稔,但卻真的是與她裘家有關的……原
來還有活下來的人……不只是她獨活著是嗎?是嗎?突來的震撼讓她無法言語,只能呆
呆看著水柔柔。
“看來,我們有合作的基礎了。”
“大小姐……”
“站在我這邊,你會得到你要的生活,你可以離開葉驚鴻,重新過得像個人樣,不
必仰人鼻息。想想裘非吧!一個會為你建立起新生活的男人。”
心亂,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離開葉驚鴻?這一生她還能有離開葉驚鴻的選擇嗎?
就在她已經認命于現下的情狀時,突然有人來告訴她,她的生命還有別的出路呵……
怎會呢?是真的嗎?是假的吧!
水柔柔將裘蝶逼至角落,讓她背抵著欄桿與亭柱,再無可退。
“不必怕,只要聽我的就成了。你要做的事并不多,平日就維持這個模樣,無須做
些什么。也許,你只要做對一件事,便已是幫了大忙。”
裘蝶雙手直抖,美麗的面孔益加慘白,她無法回答水柔柔任何話。
而水柔柔也不逼她,只道:
“你自個估量估量。不過,既然你已知曉如此多,該知道,想脫身是難了。”
說罷,轉身走人。在踏出涼亭,步入雨中的一瞬間,一柄紙傘遮在水柔柔頂上,沒
讓雨絲沾上她身些許。那個執傘的黑衣人,沒人看清他是打何處來,原本又是在哪里棲
身,看起來武功深不可測。
裘蝶望著他們消逝的方向,一顆紊亂的心怎么也平靜不下來。終是……被牽連進來
了呀。
起得了什么作用呢?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人,豈禁得起水柔柔這般看重呵?真是
太抬舉了呀……
唉……近來只要一出蝶閣,就會沾染是非,不知是什么緣故。她,對他,起不了作
用呀!為什么除了她之外,別人都看不清呢?
“交出冰魄寒蟬!”熱鬧的花宴場合,突來一聲尖銳的喝斥。
“爺……救我!”嬌綿綿的抖音從陰森森的刀口下吐出。
花宴的無人一端,出現了兩男一女,那位顯然是被挾持的美麗女子正是燕樓樓主的
新寵千纖夫人,而一左一右制住佳人的,竟是消失于江湖許久的塞北雙雄!他們可是惡
名遠揚的難惹人物呀!
“糟!塞北雙雄挾持的是千夫人!”幾個燕樓的侍衛倒抽口氣驚呼。
這是定遠首富錢繼言所舉辦的賞春宴,在錢府位于郊外的桃花林里舉行,前來參加
的莫不是定遠城里有頭有瞼的人物,有其他當地武林幫派來捧場不稀奇,稀奇的是居然
連燕樓樓主葉驚鴻都請得動!可見錢繼言人面之廣、財力之雄厚。這葉驚鴻,可不是誰
都請得動的!
可以說,發生這樣的事,錢繼言是臉上無光的!就見他領著府衛氣急敗壞地上前叫:
“你們是哪里來的草莽!居然在錢府的土地上鬧事!還不速速放開千纖夫人!”
“閃開!這里沒你說話的份!葉驚鴻,是個男人就滾出來,再不出來當心你這個美
妾就要命喪刀下!”塞北雙雄的老大佟訖揚聲叫著。彷如破鑼般的嗓音刮得眾人耳膜生
面對這樣的陣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富賈們當然全數后退,退到有府衛保護的地
方。留在原地的,只剩江湖人。而江湖人里,最顯眼的正是那名身著白衣、悠然坐在桃
花樹下品酒的葉驚鴻。
他少見的俊美容貌,早已是所有目光注目的焦點,加上他赫赫的聲名,誰不是既敬
且畏地戒慎著他?!
“爺……救命哪……嗚……”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千纖,哭得是梨花帶淚。雖不見方
才的風情萬種,但現在的哭姿,倒也別有一番惹人憐的韻味。
“葉驚鴻,想要你女人的命,就交出冰魄寒蟬!”不必介紹,塞北雙雄已經明白誰
是他們要找的正主兒了。
“若我不想要她的命呢?你們還有什么可威脅的?”葉驚鴻看也不看那邊的情況一
眼。逕自又倒了一杯酒,倒滿盞時,一朵粉白桃花輕悠悠地飄進酒杯里,蕩出一波波水
紋,像是寫在春天里的風情,迷人極了。
“咻”!塞北雙雄里的老二佟萬像是要示威,甩手丟出一顆鐵蒺藜,目標是葉驚鴻
手上那杯酒!
“鏗”地一聲脆響,鐵蒺藜撞擊了白瓷酒杯,卻無法將酒杯擊碎,反倒被那酒杯輕
輕一撞,便以更快的速度飛了回來!
塞北雙雄警覺地往兩方閃開,并刻意讓那暗器險險擦過美人兒無瑕的頰邊,只差那
么一丁點,那張臉就要毀了。
“你不怕我們當真殺了她嗎?”雙雄叫著,心中開始疑慮自己是否太過高估了這女
人對葉驚鴻的重要性?!
葉驚鴻只是笑,對那雙乞憐的美眸視而不見。
“殺了她吧!我會把你們兩個送給她當陪葬品。”仰頭喝下那杯酒,連同桃花也含
進嘴里。相較于眾人對他言詞的震驚,他自己倒是愜意的緊。喝完酒后,見到情況仍維
持原樣,疑問道:
“怎地還沒動手?”
“爺呀……嗚……”嚇得手軟腳軟的千纖整個人攤在地上,只能一直哭。期望這樣
能哭出他心中微乎其微的憐愛之情。
塞北雙雄心中衡量了情勢之后,趁葉驚鴻低首倒酒的空檔,迅速手刀一劈打昏千纖,
然后以鬼魅般的速度欺向葉驚鴻,想攻他一個出其不意!他們知道葉驚鴻是如何坐上燕
樓樓主大位,所以從來不敢輕忽他的實力,今日才會以挾持人質的方式逼他就范,而不
是直接向他宣戰。混跡江湖,沒有人是永遠的強者,武功的修為上,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們兄弟之所以少有敗績,正是因為從不小看任何一個對手,也懂得找對方式出手。而
現下,面對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男子,他們只能以奇襲的手段,來搏取成功!但……
一陣尖銳的金屬碰擊聲之后,三道迅影分立三處。而,葉驚鴻居然仍是坐在原處,
不曾移動過。
與塞北雙雄交手的,是一名魁碩巨大的外族男子。一頭凌亂的銀灰長發披散,看不
清他真實容貌,手上執雙刀,藍森森的刀芒煞是令人心驚,怕上頭是淬了什么劇毒的。
此人武功高強,手上武器更是兇殘,這也是塞北雙雄不敢戀戰的原因。
“葉驚鴻,你竟然畏戰!”
雙雄的叫囂只讓葉驚鴻嘆了一口氣。
“如果賢昆仲連我的手下敗將都打不過,怎敢說出這種大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嗎?”
什么!塞北雙雄差點被激得沖上前去。但那位“手下敗將”橫刀而立,若欲與葉驚
鴻交手,勢必得先撂倒此人,他們兄弟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們真以為好戰如我,只要隨便一個雞毛雜碎叫囂,我都奉陪嗎?先掂掂自己的
斤兩吧!想拿女人威脅我,也得要找個對的。”他站起身,像是終于被壞了游興,拂去
一身桃花落葉,又道:“去跟水柔柔請教吧!她肯定比較清楚我的弱點。建議你們合作,
這么一來,爺兒我,可能還有點興致與爾等交手看看。”
說罷,對宴會主錢繼言點了下頭,逕自走人了。從頭到尾沒看那個昏倒在地的美人
兒一眼。
絕情得教人打心底發出寒顫。
囚蝶 第4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