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 第四章 .六十頃地.
原來,大概在一年之前前,蕭家所在的長治城出了一名進士,而且是頭榜第四名的進士,前途無量,在殿試應對時更是得到了皇帝的喜愛。
在得知這名進士從小生活貧苦之后,皇帝大發慈悲,當場就賜地兩百傾給其老家,但這一時的慈悲慷慨,這卻是讓長治城的太守大人為難了。
楚朝立國三百余年,雖說一統海內,但伴隨三百年穩定的局勢,同時不可避免出現的情況卻是,大楚國內土地兼并情況極為嚴重,富者之地一望無際,窮著無腳下立錐之處,雖然夸張,卻也相差不多。
兩百傾地雖然不多,但長治城周圍九成有余的土地皆是被城內各個大戶所擁有,兩百傾地固然湊的出來,但其中大半為貧瘠土地。
“我朝宰相閣老,皆出于歷屆進士”。
這既是當朝首輔有感文人興盛的得意之言,也是數百年來明顯至極的事實,而這名進士當時雖然只被賜官六品,但能得到皇上看重,并賜下土地,將來說不得就是出身于歷屆進士中那些宰相閣老中的一員了,太守安敢拿那些貧瘠土地去糊弄人家?
然而普通農戶的土地,本已不多,再行強征,恐非激起民變不成。
所以太守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那些手中擁有著大量土地的城中大戶之上,準確的說,是集中在了城中大戶中勢力最弱的蕭家之上。
蕭家后代多夭折,這是人所盡知的事情,雖然現在還有一個名叫蕭漠的后代,但體弱多病,成不了大氣候不說,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估計沒幾年就也要跟著他那些倒霉哥哥們一起夭折了,而蕭家老四蕭慎言雖然身有功名,但為人不會做官,最高只任過一縣主薄,對太守大人不會有任何威脅。
所以,太守大人親自來到蕭家,與蕭家做了一筆利國利己也“利蕭家”的買賣,就是用城北一百二十傾土地,從蕭家手中強行換走了城南六十傾土地。
用六十傾土地換了一百二十傾土地,看起來蕭家是賺了,但實際上,那一百二十傾土地皆是山上多石坡地,甚至其中大部分只是雜草地,難以耕種,而從蕭家手中換走的六十傾土地,卻皆是高產良田。
也就是說,這一百二十傾土地的產出,還不如那六十傾土地產出的一半。
雖然吃了大虧,但蕭家雖然家資不俗,但卻沒什么官場勢力,面對這般“交易”,蕭家也只能跟以往任何一次一般,強忍了下來。
而也正是因為這般事故,劉氏才下定決心讓蕭漠習文識字,正好不久后蕭慎言辭官歸鄉,在蕭慎言的要求下,劉氏也順水推舟把教蕭漠教授識字讀書的事情交給了蕭慎言,卻沒想到后面的事情竟是演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隨著蕭慎言提及此事,劉氏再一次無話可駁,在與蕭慎言的交鋒中,竟是首次落了下風。
看著劉氏這般啞口無言的模樣,蕭慎言突然覺得自己此刻竟是比當年中舉后還要暢快,雖然劉氏這些年對蕭家盡心盡力,但蕭家被一個女人把持了這么多年,依然是蕭慎言覺得無顏對人的一件事情,多少年了,總算是扳回了一城。
趁著劉氏落入下風,蕭慎言趁勝追擊。
“至于你說長治城不會沒有適合漠兒的老師,這倒是真的,如果你能把張府的張冕老爺子請來任教的話,那我無話可說,如果不行,那漠兒還得由我來教!!”
聽到蕭慎言的話,劉氏再次無言,張府是長治城內數一數二的大戶,比蕭家強的不是一點半點,而張冕老爺子更是曾擔任過京官,身份高貴,現在雖說閑賦了下來偶爾也教教后輩讀書,但能拜入他門下的弟子,不是張家子弟就是州府內不得了的豪門,根本不是蕭家可以請得到的。
劉氏猶豫了片刻后,終于還是一咬牙,說道:“讓你教也行,但你從此之后,不能再讓漠兒吃苦,更不能對漠兒進行任何懲罰,他那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了。”
“不可能!!”蕭慎言果斷否決道:“想要學有所成,哪里可能不吃苦的?棍棒出孝子,嚴師出高徒,這是古來之理。更何況,以漠兒的性子,如果我不嚴格對他,再讓你們這么寵下來,將來長治城只能再多一個紈绔。”
“那就不能讓你來教!!”
在這一點上,劉氏無比的堅持。
就這樣,蕭家實際上的掌控者劉氏,和蕭家地位最高的蕭慎言,再一次僵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蕭慎言突然想起來了什么,轉頭向著那個錦袍無須老者——也就是蕭漠的爺爺,蕭家名義上的家主蕭慎行問道:“大哥,你是家主,你來決定,這件事應該怎么辦!!”
聽到蕭慎言的話,屋內一眾蕭家弟子才終于想起,原來從名義上來說,蕭慎行才是這里當家作主之人,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在這個幾乎已經被他們忽略了的老者身上。
蕭慎行很少有被這么多族人行注視禮的機會,一時間竟是有些愕然。
在年幼時,蕭慎行有一個強勢且聰明的弟弟蕭慎言,成年之后,又娶了一個同樣強勢且精明的妻子劉氏,養成了一種不理他事的習慣,事實上,有了蕭慎言這個弟弟和劉氏這個妻子,除了吃好喝好睡好,其他事情也都用不著他來管。人生近六十年,竟是很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時候。
不過,蕭慎行這個人也沒什么野心,俗事多了反而覺得麻煩,也就從來沒有產生過與弟弟或妻子爭名奪權的心思,六十年來養花養鳥,下棋品茶,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富家翁,把事情都丟給別人,倒也自得其樂。
也正是因為如此,從某方面來說,蕭慎行算是優柔寡斷的代表。此時見到房內十余人齊齊看向自己,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在妻子劉氏和弟弟蕭慎言那逼人的目光下,更是不敢對視,一個年近六十的老者此刻就好像一個手足無措的無辜孩子,游離著目光,在其他人身上巡視著,似乎想要找人為自己解圍。
只是,其他蕭家弟子平日里在蕭家的地位還不如他,如何敢參與劉氏與蕭慎言的對決?紛紛無視于這位平日里甚是可親的老者的求助目光,垂下了頭顱。
看到無人為自己解圍,又不敢輕易回答,蕭慎行在劉氏和蕭慎言的炯炯目光逼視之下,痛苦的糾結良久,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頭一轉,竟是把目光放在了正默默躺在床上發呆的蕭漠身上。
逆臣 第四章 .六十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