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千年宿怨

一路上極其安靜，少有人聲，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轉過幾間樓閣，沿著青石鋪就的小路慢步，遠遠便看見一個建在山石上的高高的亭子，匾額上刻著三個古字——“聽雨樓”。

看得葉白微微一怔，這位滄海一仙比自己想象的詩情一些呢。

登上聽雨樓，便見裘真雙手負后，寬大的身影背對著他們，神情冷淡，遙望著遠處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沉醉在某段難忘的過往之中，氣息沉郁凜冽。

裘落兒走到他的身側，輕輕道了一聲：“爹，他來了！”

乖巧伶俐，完全不似之前飛揚跋扈的小魔女模樣。

裘真淡淡應了一聲。

裘落兒施了一禮，悄悄退下，將聽雨樓完全留給兩人，臨走之前，還不忘沖葉白皺了皺秀挺的鼻子，以示不屑。

足音遠去，裘真許久也沒有說話，葉白正有些不知所措時，他突然開口道：“看到你，我便想起兩千年前的月龍呢。”

他的聲音難得的平和溫情，夾帶著絲絲人間煙火。

“你一定不知道，我和月龍都是水城人，自少就在一起玩耍，情同兄弟，我性子鹵莽，月龍性格溫和，每次我闖下禍事的時候，總是月龍站出來幫我背黑鍋，事后他免不了被他父親好一頓打，他總是愛說，一世人，兩兄弟，沒什么大不了的，呵呵，這個老東西，那時候可比現在有趣多了。”

說到這里，裘真笑出聲來，眼里滿是喜歡，葉白看著他的側臉，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光澤。

頓了半晌，裘真的眼神黯淡下來，聲音低沉道：“我曾經以為，這樣的時光，永遠也不會結束的，可是我們終究要長大，我們漸漸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想做水城最好的鐵匠，月龍他想做個教書先生，我們各自為著小小的理想奔波，偶爾會聚到一起，喝上幾口，如果一切照這樣發展下去，即使不修道，也是很好的一件的事情，可是有一天，我們遇到了紅淚，一個改變了我們整個生命的女人。”

葉白聽到這里，有些詫異，難道裘真找他來，是要專門向他講述這些陳年舊事嗎？不過看著裘真認真的表情，他可不敢出聲打斷。

裘真自然不會理會他的想法，眼中綻放出明亮的神采，仿佛見到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一般，緩緩道：“紅淚，她是一個，特別聰慧，特別美麗的女子，我們兩個不可自拔的喜歡上了他，沒有理由，毫無原因，并且我們誰也不愿放手，我們約定，誰追到便算誰的，那也是一段不錯的時光，我和月龍仍是最好的兄弟，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那時候，我甚至愿意放棄現在長久的壽元。”

“我們想盡法子，去討好紅淚的歡心，我記得曾親手為他打造了一串銅質手鏈，雖然不值什么錢，卻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時光，月龍還笑話我是個土財，只會想些俗氣的點子。”

葉白的心神，完全走到了故事當中，他有了不好的預感，因為裘真的身體陡然顫動了幾下。

“沒過多久，紅淚被一個官宦家的公子看中，搶進了府去，要納她做小妾，我和月龍聽到這事很著急，數次上門要人，都被一通毒打，扔了出來，我們去官府告狀，但是沒有人理睬我們。”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開始修道，只是普通的凡人，慌慌張張，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到最后，我們約好，憑著一身勇力，也要闖進去將紅淚救出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紅淚和那公子成親的日子，天氣很好，我們約定，從后門翻進去，趕在拜堂之前，將紅淚救出來。”

說到這里，裘真再次頓了好一會兒，似乎不愿想起接下去的事情，許久才道：“但是，我失言了，沒有去，月龍一個人，很快就被發現，當他拼盡全身的力量，闖進新房的時候，紅淚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喉嚨里插著一把雪亮的剪刀。”

葉白聽得渾身劇震，難以想象那樣凄美慘烈的場景。眼前只有一片紅色，紅色的喜燭，紅色的新妝，還有一個叫紅淚的女子，睜大著雙眼，無神的看著紅色的新房，她在等待著兩個深愛著她的男人來救她，可是她終究沒有等到，在前去拜堂的最后一刻，她在絕望中，走向深淵。

裘真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已經帶上幾分嗚咽。

“從此，我和月龍再沒有過往來，形同陌路，他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了紅淚，如果那天我也去了，事情或許不是這樣的。”

“也許真的是我的錯，可是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天晚上，逝去的不光只有紅淚一個，還有我的母親！”

裘真扶著欄桿的手指骨漸漸泛白，青筋突起，即使他極力想忍耐，但是說著說著眼淚卻從面頰上落下來，渾身忍不住的顫抖，聲音突然暴怒起來。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心中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一夜之間，兩個最愛我的女人，離我而去。”

“喀嚓！”一聲輕響，白玉欄桿碎成粉末！

“再后來，我們各遇機緣，他被太乙門的上代掌教看中，踏入仙門，我被老師收為弟子，也開始了修行之路。”

“有一天，我聽人說起，水城起了一把火，將那位公子家燒的干干凈凈，尸骨無存，我知道，一定是他干的，他對我說過的最后一句話，就是他終有一天會回來，將那位公子，攝出元神，永遠禁固在火爐之中，日日夜夜受那魔火焚燒的煎熬，他又比我快了一步。可是，紅淚終究是回不來了。”

葉白難以想象，那樣溫文儒雅的老師，會有如此霸烈冷酷的一面，而霸道如斯的滄海一仙裘真，內心又壓抑著火一般的情感。

“此后幾百年的時光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但我知道他干的不錯，他也知道我活的還好，那時候，我們已經漸漸闖出了一些名氣，但即便是偶爾的道左相逢，我們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看著我的眼神，總是特別空洞，冷冰冰的，像看死人一樣。”

“我知道，他一直在研究一件事情，人死之后，三魂七魄，究竟去了哪里，傳說中的黃泉地獄，又在何方，他還想著將紅淚復活，她對紅淚的感情從未變過，這一點，我不如他。”

“二十年前，我得到了落兒這個女兒，他突然到來，不僅收了落兒做徒弟，還賜下了很多禮物，對我雖然還是不理不睬，但也不似往年那樣冷漠了！”

“當我知道，這一次的太乙門的收徒大會，會由他在水城主持的時候，以為他會來見我一面，可是他終究還是沒來，只派了書癡和青竹子過來，我知道，他始終沒有原諒我。”

裘真不勝唏噓，眉目漸漸松開，回復到了之前大修士模樣。

“不過，那又怎樣，我問心無愧！”

他的聲音陡然硬朗起來，猛然轉身，目光灼灼的盯著葉白道：“好了，小子，老夫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輪到你了，告訴我，你想要什么，丹藥，功法，法寶，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他收了落兒為徒，我也不能讓他小看了，老子不欠他的，不管是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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