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三十六章、遣使赴倭
是勛上奏曹操,說位宮并無謝罪之意,正巧不久后樂浪傳來消息,也從側面給他提供了足夠的證據。
緣由就在于通訊水平低劣所造成的消息傳遞滯后,曹魏南北兩路大軍都已經后撤歸國了,柳毅還不知情,仍然傻傻地在馬訾水南面奮戰呢,高句麗防守此地的十二座堅寨,被他不計傷亡,連續攻克了五座。
于是折返丸都山的位宮就被迫率軍渡過馬訾水前去抵御,最終雙方在一條名叫熙水的河流西岸展開激戰。高句麗軍乃是哀兵,深懷報仇之念,而樂浪軍卻只不過是來撿便宜的,并沒有做好主力對決的心理準備,因此對戰之下,柳毅遭逢敗績,折兵數千,被迫退返樂浪——他倒是也趁機擄掠了數千戶高句麗平民,聊可補償戰損。
熙水之戰,正好是在得來趕到襄平的第二天,同時是勛召見他的四天前爆發的,因此是勛在得到柳毅傳來的戰報以后,便以此作為借口——你瞧,位宮遣使過來謝罪,全是虛情假意,只想麻痹我們而已嘛,我因此才直接囚禁得來,不帶他到洛陽去蒙騙天子。
就此上奏曹操,將高句麗降人三萬余全都安置在千山附近,建成三十七個屯,任命鄧艾為典農都尉、石苞為典農副尉,留下鎮守。數年后,各地屯所陸續裁撤,大多數典農中郎將、典農校尉所屬直接轉化為郡,大多數典農都尉所屬直接轉化為縣,千山附近這些屯所,也就新設為大寧縣,以鄧艾、石苞為縣長、丞——后事暫且不論。
且說是勛在襄平安排戰后事宜,又多停留了半個多月,這才啟程返都——等回到洛陽的時候,都沒能趕上年節,這一去半年多時光,已經是延康五年的元月中旬啦。在此之前,四州兵馬除平州卒外。先自陸續返鄉——東海水師也幫忙運送了一部分兵馬——是勛是先等到了一個人抵達襄平,與之相談竟日,這才終于踏上歸途的。
他等的這個人是誰呢?原來是他的得意弟子秦朗秦元明。
秦朗一開始并沒有跟隨是勛東征,一則這弟子文事尚可。武事不行,帶上他也沒什么大用,另方面正巧其父秦誼病重,秦朗離都前去探望。是勛在西安平見到柳毅帶來的倭國使者牛利都以后,特意寫信去問秦朗:“元明得無博望之志哉?”你要是有那般志向和膽量。那就趕緊到遼東來跟我會合吧。
所謂“博望”,當然是指的漢武帝時候出使西域的博望侯張騫,是勛的意思很明確,問秦朗敢不敢跋涉異域,去為國出使。秦朗接到信,趕緊去見其父秦誼秦宜祿,詢問該當如何答復。秦誼說主公既然給你這個機會,哪有不趕緊接受的道理?你還來問我做甚?
“主公于我家有大恩也,必當報之。其待賓客寬厚,必不害我兒。若失主公之愛。恐我家必破敗矣。”三句話三層意思,一是說要報恩,二是說應該沒有危險,三是說——你真敢忤逆是勛之意嗎?他雖然用了商量的口氣,咱可必須得當作命令來執行啊!
所以秦朗就趕緊快馬加鞭,跑襄平來見是勛,問說先生打算命弟子出使何處啊?不拘天涯海角,弟子愿往!
是勛點一點頭:“乃欲元明使倭。”
是勛此前又多次召見牛利都,向他詢問倭地的情況,這才知道。敢情這牛利都并非使魏之臣,他原本的使命是渡海聯絡弁韓各部,期望擴大商貿來往,并且學習造船技術。正巧柳毅要求弁韓“通倭使貢”。所以韓人就直接把他給送過來了。既然如此,是勛把牛利都帶到洛陽去就沒啥意義啦,必須派人前往倭地,要求他們正式派遣使者前來向魏稱臣。
可是派誰到倭地去才合適哪?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也方便自己教導和把控,是勛首先想到了自家弟子秦元明。
為什么選擇秦朗呢?在原本歷史上。秦宜祿早就拋妻棄子而走,結果老婆杜氏夫人被曹操所擄,納之為妾,秦朗作為拖油瓶,也就此成為了曹操的養子。據說曹操非常喜歡秦朗,甚至還跟人吹噓說:“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
于是在這錦繡堆中成長起來的秦朗就很不成器,但卻先后得到文、明兩代魏主的寵信,官至驍騎將軍、給事中。史書上說:“時明帝喜發舉,數有以輕微而致大辟者,朗終不能有所諫止,又未嘗進一善人。”又說:“四方雖知朗無能為益,猶以附近至尊,多賂遺之,富均公侯。”也就是說,大家伙兒都知道秦朗沒啥本事,但因為他跟皇帝親近,所以時常賄賂他——你就算幫不了我的忙,也起碼別給我使壞吧——從而使得秦朗家財萬貫,富比公侯。
可是在這條時間線上,秦宜祿沒有拋下妻兒,曹操也沒有得著杜氏,秦朗是作為是勛門客之子被養育長大的,而且是勛還瞧在秦宜祿的面子上,收他做了弟子。其實最早收納秦朗,純粹因為這孩子史載有名,雖無才能,亦無大惡,是勛也多少有點兒名人收集癖吧。
但是在這種截然不同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秦朗,能力、秉賦,估計跟原本歷史上就相差甚遠了。首先,終曹操、曹丕、曹叡三世而不倒,說明秦元明并不傻,小聰明還是有的,而經過是勛的耳提面命和延名師教導,這小聰明就逐漸轉化成……說不上大智慧,起碼再非自保門戶的庸人了;其次,沒打小就跟曹操身邊兒長大,秦元明就成不了紈绔子弟,才能和志向起碼都在中人以上。
就是勛所了解的秦朗,共有三長:一是長相漂亮,氣度優雅,即便與當世名士交往也并不顯得遜色,這是他老爹、粗胚秦宜祿所根本無法比擬的;二是善口舌之辯,世人都說,太尉諸弟子,“秦元明得其言”;三是為人很孝順,也沒有什么壞心眼兒。當然啦,這孩子也有毛病,那就是太過注重風儀,非錦繡不肯穿著,日常用度也略有些奢侈。
秦朗有時候跟小兄弟們閑聊,也表達過自己的郁悶,說:“設朗早生二十歲,當隨先生以折沖諸侯間,為國家立大功也。今諸侯泰半芟夷,徒長口舌,將何所用耶?得無將使蠻夷間乎?而蠻夷豈識吾言之妙?”真是生不逢時啊,我口才再好,又能跟誰辯論去?
這話也輾轉傳到了是勛耳中,所以這回才想起了秦朗,特意把他叫過來,教訓道:“斯行人之折沖樽俎,其要不在口舌,而在洞徹人心。”外交使命第一重要的是了解對方,第二重要的才在于逞口舌之利——我打算派你去出使倭地,你敢不敢去哪?
秦朗茫然問道:“倭在何處?”
是勛展開自己所繪的日本列島輪廓圖,向秦朗大致介紹了倭地的方位。秦朗聽說彼國孤懸于汪洋之上,多少有點兒心慌,是勛安慰他說:“固然,海上風浪難測,然自遼東以向樂浪,樂浪至韓,韓至于倭,皆通途也,無須過慮。昔博望鑿空,又有匈奴遮道,尚能全身而歸,垂范后世,而況使倭耶?”
想當初漢武帝只是風聞有關大月氏的消息,就派張騫往使,當時匈奴遮斷了絲綢之路,從隴西前往西域的道路基本上就沒有人走過,所以張騫此行被稱為“鑿空”。即便如此,他歷經千難萬險,最終也回到漢朝了不是嗎?如今從遼東前往倭地的海路,一程程的都常有商賈來往,只要準備充分,搜集完全水文情報,就不大可能遭逢不測之風浪,那你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秦朗請求說:“愿得水師遣舟相送。”我要是乘坐東海水師的大船,要比搭商人們的小船踏實多了。是勛點點頭:“吾必有所安排。”
隨即綜合牛利都所言和自己后世的認知,大致向秦朗介紹了一番倭地的情況,然后問他:“元明其有定計乎?當何以說其來臣耶?”秦朗說偏僻之地、蠻荒之國,估計就跟當初的夜郎似的,坐井觀天,不識中國之大,不過好在他們在漢代就曾經受過冊封,乃可以此為突破口——“若得水師巨舟相送,以威倭人,弟子必可使卑彌乎貢也。”
是勛搖一搖頭:“如此,則無須元明使矣。”我如果就想讓卑彌乎遣使朝魏,那么關照牛利都一聲,放他回國去稟報女王,不就得了?對付如此偏遠小國,還要我大魏天朝先派人去通知,要求他們稱臣納貢,那多沒有面子啊。
秦朗迷糊了:“敢問先生真意。”
是勛說了:“筑紫(九州島古稱)二十余國,舍邪馬臺及臣于邪馬臺者,尚有狗奴等。其東伊豫(指伊豫之二名島,也即四國島),半于筑紫,再秋津州(本州島古稱),四倍于筑紫,皆有國在。元明當宣示諸國,使皆朝魏,斯乃不負此行也。”要是一口氣給曹魏召來十好幾個甚至更多的藩臣,那朝廷多有面子啊,那才值得我派你去走這一趟哪。(
漢魏文魁 第三十六章、遣使赴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