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首映(三)

然后隨著畫面一片片的剝落，湯姆雷普利那混合了恍惚、無奈以及麻木的特寫就出現在了觀眾面前，然后，隨著鏡頭的轉動，當那張臉完全沒黑暗所覆蓋后，不知不覺中就多了一份猙獰。雖然整個過程他一句話都沒說，但那表現出來的情感幾乎和歌聲融為一體，帶著說不出的感染力。

所以，當“如果一切都能重來”的臺詞響起時，肖恩分明聽到周圍傳來嘶的吸氣聲。好吧，也許別人只是在吸氣，但他的嘴角不自覺的微微翹起，然后又在心里輕嘆口氣。

他還記得拍攝這段時的情形，明格拉要求他表現出那種，既要為自己的罪行感到難過，又要為自己辯解的神色，同時還要伴隨著茫然。

“這個鏡頭我會放到片頭，所以它會直接影響觀眾對你的第一印象，所以你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狀態。”明格拉當時是這么對他說的。

很難，非常難，這大概是整個拍攝中，對肖恩來說最難的一段。人的表情同一時間只能表現出一種情緒，或者，能準確傳遞給觀眾的情緒只有一種，其他的就只能靠眼神、嘴角的細微動作來彌補，又或者靠后期的蒙太奇剪輯。

但這個鏡頭是和結尾處謀殺了彼得后相呼應的，也可以說是一氣呵成，所以蒙太奇是不用想了。而細微動作，但有時候你將動作做到位了卻不一定有相應的情緒，有時候你醞釀出情緒了，卻又不一定能靠表情和細節彌補。

這是個相當困難的考驗，肖恩至少ng了接近30次，雖然其中也不乏過得去的鏡頭，甚至到最后明格拉也表示有幾個鏡頭可以使用，但肖恩依然堅持。他想做到最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這是自己的處女作。

于是，在29次的時候，他終于進入到了那種狀態，那種所有演員都渴求的，卻很難進入的狀態，那種演員與角色徹底融合在一起的狀態。于是，就有了現在銀幕上的，讓明格拉贊不絕口的特寫。

做到這點其實很簡單，肖恩回想起了前世的一些經歷，之前說過，他的表演天賦主要來自于，沒人想他這樣更明白徹底成為另一個人的感覺是什么。于是，當他沉浸到前世的世界里，想到一些類似的經歷后，再與角色一融合，就自動將需要的情緒展現了出來。

那時他還是那個制造話筒和耳機公司的小職員，一個還算談得過去的朋友，不知道為什么和出納攪合到一起，在財務上做了些手腳。肖恩知道卻沒有說破，一來那個朋友家里的確有困難，二來老板也著實不怎么地道，三來之前就有人這么搞過，所以也就裝聾作啞了。

但是他那時畢竟還是年輕了，口風也沒那么緊，于是在一次吃飯時候，當著幾個同事的面調侃了出納幾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其中一個家伙就將這事捅到了上面，于是上面也就順藤摸瓜將肖恩的朋友挖了出來，然后從公司中開除。

對方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因此以為是肖恩出賣了自己，所以離開的時候一直死死盯著他，肖恩前世始終忘不了對方的眼神，怨毒、憤恨以及憎惡，他自己心里充滿了后悔和難過，如果自己當時小心一點……

雖然這和角色的情緒有所不同，但本質上還是差不多的，因為自己的不慎而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于是一錯再錯。所以當他沉入其中后，徹底的將這段經歷回憶起來，那種感覺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了。

而代價就是，之后的幾天都有那么點魂不守舍，前世今生的一些東西時不時交織著在腦海里出現，讓他顯得很恍惚。幸好那時格溫妮絲還沒離開，當他在那具誘人的胴體上馳騁縱橫并宣泄而出時，才能讓自己感覺到真實。

銀幕上的故事正在繼續，因為借來的普林斯頓校服，讓迪克父親誤以為雷普利和自己兒子是同學，于是拜托他將迪克帶回來。雷普利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再加上抵達意大利后認識梅瑞迪絲時冒充了迪克，于是愛慕虛榮的性格就體現了出來。而之前又有偷練鋼琴和聆聽爵士樂，以及住在地下室的情節，人物也就立體起來，再加上模仿筆跡、口音的一一展現，將他的能力也點了出來。

從這里一直到雷普利和迪克、瑪姬見面，肖恩的表現都保持在水平之上，雷普利那掩藏在謙遜下面的卑微被他拿捏得很好，唯一的問題就是電影的節奏稍嫌慢了點。這是導演的問題，幾年前的《英國病人》也被人這樣詬病過，但話說回來，《英國病人》和《天才雷普利》都算是偏藝術類的電影，節奏的確慢點也是通病。

而且，這段平淡過去后，隨即就來了個小小的高潮，而且是肖恩和裘德在整部電影中最為出彩的一次搭戲。不是小艇上的謀殺，雖然那段也很不錯，但情緒太激烈，觀眾的注意力都在沖突上面，很容易忽略一些細節，而在這之前的，那段浴室里的對手就不同了。

“你有兄弟嗎？”

“沒有”

“沒有兄弟，沒有姐妹。”

“我也一樣，瑪姬也一樣，都是獨子……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們從未和人共用一個浴池。”說出這句話后，雷普利的神色起了一絲明顯的變化，似乎帶著期望，但又很突然的問：“我很冷，我能進來嗎？”

他說著伸手進浴池里劃了下，浴室里的氛圍隨即變得微妙起來。全裸泡在水里的迪克輕輕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驚訝，同時隱隱有些戒備。

“不能。”他最后這樣說道，眼神微微有些閃爍。

“我不是說和你一起。”雷普利忽然這么笑了下，然后眼瞼低垂恢復成以前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抿了下嘴唇來掩飾自己那本來就不易覺察的失望。

“好吧，進來吧，我也該去修修邊幅了。”迪克說著，嘩啦一聲從浴池里站了起來。

前后不過幾分鐘，兩人將那種你來我往中的微妙情緒，用表情和五官表達得很清晰。肖恩當時可是渾身解數，要表現出對一個男人的愛慕與曖昧對他來說還是比較困難的，那時也還沒和格溫妮絲有深入交流，所以將裘德在腦海里想象成一個姑娘是件頗具挑戰的事情。

而且裘德那段時間狀態非常好，在拍攝這幾個鏡頭時，幾乎是一氣呵成。肖恩本來又幾次勉強找到感覺了，但一對戲就落到了下風，發揮不出應有的水準。要么表現得太明顯，要么沒表現出來，有時候眼神足夠游弋了，卻因為配合不當而顯得恍惚。

“你在干什么呢？難道說因為要展現同性戀的一面而變得不會演戲了？”裘德那時這么調侃了一番，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大約是覺得自己終于能將之前在趕走霍伯格時被他拉下水的舉動報復回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挑釁”行為，肖恩反而被激起了好勝心，于是再次反復拍攝之后，終于抓住了那轉瞬即逝的微妙感覺。當然他說出那句“我能進來嗎”的臺詞，并伸手在水里劃動時，那眼神讓坐在浴池里的裘德愣了好幾秒鐘，還好當時他那個鏡頭之前已經完成了，否則又得重來。

“如果不是之前ng了那么多次，可以確定你不是同性戀，我還真以為你想要……”裘德之后調侃到這里還故意往外靠了靠，仿佛要距離他遠點。

說起來，肖恩和他真正成為正常的朋友，還是從這里開始的，那之前裘德多少還和肖恩保持些點距離，那之后還可以這么調侃他：“還好你終于表現得很棒，否則我這么長時間全身赤裸的在鏡頭前走來走去的功夫就白費了。”

沒錯，當裘德飾演的迪克從浴池里出來時，明格拉雖然用的是俯視鏡頭，而且只有幾秒鐘，但關鍵部位還是看得見的，所以銀幕上的畫面到這里后，肖恩周圍發出好幾聲屬于女性的低笑聲。

裘德的確是個俊朗的男人，在電影中的形象也分外帥氣，看這樣子，這部電影后會收獲不少女性影迷，只是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在心里……肖恩想到這里不由打了個寒蟬，然后又是一番慶幸。還好，明格拉的拍攝重點不在同性戀上面，電影有所表現的也就那么隱晦的幾點，沒有吻戲更沒有激情戲，否則的話還不知道要被影迷，尤其是某些女性影迷私底下編排成什么樣子。

被這情節小小的一刺激，觀眾們本來開始降低的興趣當即又被挑了起來，跟著劇情急轉直下，新來的弗萊迪毫不留情的嘲弄雷普利，將他的面具一塊一塊的剝了下來。而迪克在對雷普利的新鮮勁過去后，也開始漸漸想要遠離他，而不甘心的雷普利還想要停留在他身邊，于是有了在小舟上的劇烈沖突，然后雷普利失手之下殺死了迪克，故事也因此來到了一個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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