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五八三 裹尸馬革英雄事(4)
佘安目光灼灼地盯著遼東地形沙盤。
這個沙盤從遼陽到梁房口已經細化得十分清楚,每條道路的通行量都已經得到了計算。作為第一軍的分部,蕭東樓在發起冬季攻勢的時候并沒有調動他,只是進行了通報,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做出相應的配合。
“咱們直接打遼陽。”佘安在軍議會上通報了戰略目標。
王翊坐在三位營官之后,挺了挺腰。
毫無疑問,自己的坦克司勢必是要沖在最前面的。
果然,佘安的目光越過下面的營官,落在了第二排的王翊身上,道:“坦克司仍舊為全師尖刀。”
“卑職首戰必克!”王翊起身高聲應道。
前面的營官笑吟吟地回首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位年輕把總此戰之后將會在上一步——第一師第一千總部的千總調任之后一直沒有填補,顯然是在等他。
佘安點了點頭,果然道:“第一千總部也暫交你指揮。你的任務是為我師主力打開一條直通遼陽的通道,在看到遼陽城之前,我一仗都不想打!”
“卑職明白!”王翊行禮如儀,臉上蕩漾著激動的神情。
“好了,時不我待,第三營留一個千總部駐守梁房口,其他部隊即刻集結,準備出發。”佘安道。
簡短高效的軍議會就此結束,沒人交頭接耳,各自奔赴各自的駐地。
王翊動作尤其敏捷,就像是在林間飛躍的猴子,第一個沖出了會議室。
坦克司的駐地本就在梁房口最北面,是防御和進攻關鍵點。
“整隊!”
王翊一回營地,不顧天色將黑,高聲下令:“立刻誓師,隨后出發。”
張黎上前道:“咱們的目標是遼陽?”
“那是當然,現在除了遼陽哪兒還有好地方可以打?”王翊邊說邊往自己的營房走去,手腳飛快地收拾東西。不一時就打好了包。
“你還在等什么?”他一回頭,見張黎還沒有動,不由催道:“佘將軍說了,看到遼陽城墻前他一仗都不想打。”
“有兩個問題。”張黎正色道:“第一。都督府的通報中說了,遼陽是第二軍此次冬季攻略的戰略目標。第二,軍情司之前發來的通報中說:東虜多爾袞所部三萬人馬在海州東北方出現,那就是遼陽的西南面。”
“第一,第二軍跟我們沒關系。誰說他們的戰略目標我們就不能打?”王翊道:“第二,我們是坦克司,我不管前面是誰有多少人,既然有軍令讓咱們打,咱們就得干掉他們。”
張黎頗覺得有些鬧心,但長官說得的確有道理。軍議會之前的參謀會議上也已經討論過了這個問題。絕大部分參謀不認為搶先攻占遼陽有任何的不對。第二軍雖然編制比第一師高,但并不存在隸屬關系。而且無論第一師如何運動,也都不存在破壞第二軍戰略實施的可能性。
只要第二軍速度夠快,冇仍舊可能先打下遼陽,他們可是從海城出發。距離遼陽只有一百五十里,比坦克司都近了五十里。
五十里可是整整一天的行軍距離。
在參謀會議上張黎都不能說服同僚,現在軍令都下來了,那是更不可能更改的了。
“等等,”王翊叫住張黎,“我要求所有人帶兩天給養,彈藥滿負荷。奔襲遼陽。”
按照操典規定,常行軍每個小時行進十里路,一日行軍八個小時,約八十里路。強行軍每小時要行進二十里,日行百里以上,并且要隨時能夠組成戰斗隊形。投入戰斗。這是每支主力部隊都要求達到的標準,而在坦克司,還有一個劉老四擔任把總時制定的標準:奔襲。
奔襲要求將士時速達到三十里,日行二百里以上,并且能夠迅速進入戰斗狀態。保持陣型完整。雖然從時速上看并不算太高,比之后世的馬拉松運動員要慢許多,但二百里的行程等于一天要跑兩個半馬拉松,這對人的體能耐力和戰斗意志要求極高。
張黎只是皺了皺眉頭,道:“冰天雪地你要奔襲?”
操典中規定參、訓、軍法等非戰斗的人員可以騎馬,但是在坦克司,還有一項劉老四留下的傳統:官兵一體。
劉老四堅信軍官不該騎在馬上鞭策戰士,起碼應該跟他們一起跑。這種樸素的平等思想,并不會妨礙他的威信,反倒讓戰士們更加賣命。所以坦克司的非戰斗人員如果不是身體太弱,大多會跟著一起奔襲行軍,馬匹是用來給傷病員和隨身輜重的。
“那你留下看校場,這里每天還有熱水呢。”王翊頂了回去,轉身出去的時候已經聽到了各局、旗隊的集合哨,速度快的人已經從營房往校場跑了。
張黎與王翊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早就摸透了對方的脾氣,也不著惱,回身去處理自己的工作了。如果要奔襲遼陽,還要與本部的另一個司做好配合,人家可沒有動輒奔襲拉練的習慣,恐怕跟不上。
而且那個司很不湊巧,正是之前唐河之戰馳援王翊的那位把總。他當時帶了一門十七改營屬火炮,又因為迷路而來得晚了,但不管怎么說,唐河之戰他也是立功了,因此調入第一營的第一千總部,與升職后的王翊搭檔。
按照戚繼光當初的軍制設計,一個千總部有左右兩個司,本就是有所偏重。一個主力,一個助攻。雖然沒有成文,但人們總是有這種慣性思維。坦克司是全軍的明星,所以蔣俊自然就是輔助的那位。
讓蔣俊尷尬的是,每回協同作戰,王翊總會提醒他:“這回別帶炮啊。”或者是“千萬別迷路啊!”開始他只以為王翊少年心性,有意揭他的短,后來才知道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軍中新星,是真的很介懷戰死沙場的同袍。
這無疑讓蔣俊對自己的馳援不力深感內疚,在王翊面前越發“做得小”了。
“王把總。”蔣俊到了校場,見王翊已經準備誓師出發了。
“蔣把總,本部由我統一指揮的軍令拿到了么?”王翊問道。
蔣俊仿佛被一陣寒風吹過,立正道:“本部二司把總蔣俊報道!”
“稍息,”王翊道,“令你部攜帶三天給養,強行軍跟隨我部攻打遼陽,為我師主力先鋒。”
“卑職明白!”蔣俊行了禮,連忙轉身而去,將本司人馬帶過來。
在千總部這個層面上還沒有誓師大會的資格,王翊站在校場將臺上,聽著冷風在耳邊呼呼咆哮,場中軍旗獵獵做聲。他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被狂風吞沒,索性一言不發,從旗手手中取過了坦克司的軍旗。
鮮紅色的旗面上用金絲線繡著一頭張口露牙的猛虎,猛虎背上生出一雙肉翅,這便是整個大明唯一一面特賜的軍旗。
這面雙翼飛虎旗,就是劉老四的驕傲,是每個坦克司成員的驕傲。
王翊高摯軍旗,盯著校場中的戰士。
終于,他內心中熊熊燃燒的戰意為同袍所感,數百個聲音匯成一句口號:“我武惟揚!取彼兇殘!”
“我武惟揚!”
“取彼兇殘!”
王翊一手持旗,一手拔出戰刀,遙遙一劈,嘶聲吼道:
呼喝聲中,各旗隊長帶隊跑步,出了校場,直接朝北冇方跑去。
蔣俊心中有些發毛,他也曾以坦克司的奔襲標準拉練過自己的部屬。雖然能夠跑下來,但最多也只能奔襲百里,而且等跑完之后卻已經無力再戰了。
作為老侍衛出身的軍官,他知道劉老四的事跡,也知道這支人馬最初攻克土寨,迂回闖軍側翼的行動,看起來并不困難,但要復制卻是千難萬難。
“這是怎么練出來的……”蔣俊想想就覺得小肚子發酸。
崇禎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正午,近衛第一軍第一師拔營出發。《虎賁報》訪員對此的描述用了“火速”兩字,但沒有敢用“神速”。因為他聽說,第一師旗下的坦克司,昨日傍晚出發,披星戴月,此時已經越過海州城了。
事實證明,只要跟著比你跑得快的人跑,自己的速度也會不自覺地上去。蔣俊的第二司在徹夜奔襲之后,終于在集結點追上了坦克司。不同的是坦克司正要出發,而他們還要在此休整一個時辰。
“看,不帶炮不迷路是不是就快了很多?”王翊上前拍了拍已經跑得散架的蔣俊。
蔣俊彎著腰,拼命咽著口中涌出的唾液,整張臉都擠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整話:“我這、這都跑散了……怎么打?”
“集結,然后跟上來。”王翊道:“現在天亮了,我們在大路行軍很可能被東虜發現,所以你們得加快速度,保持陣型,別被人抓了舌頭。”
“我、我知道。”蔣俊總算直起腰,道:“我們也是近衛第一軍,死都不會讓東虜抓活口的。”
“休整好了就繼續跑。”王翊大笑一聲:“跑過這個累勁,感覺還挺舒服的呢。”
蔣俊苦笑一聲,道:“我們會努力追上來的。”
說話間,又有兩個旗隊一前一后追了上來,體能好的還攙扶著已經跑不動的戰友。在嚴格的操練之下,就算陣型亂了,旗隊一級的編制也不會徹底散亂。
金鱗開 五八三 裹尸馬革英雄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