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五七三 南北驅馳報主情(6)
“這才是我鄭家子弟!”
鄭元勛高興地拍著桌子上一摞厚紙,連連夸贊侄子鄭翰林。一旁的鄭翰學垂頭喪氣,更像陪襯的綠葉了。
鄭翰林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頗有些寵辱不驚的味道。
鄭翰林并沒有去青樓喝花酒。
在徐州府工商署花了一兩銀子找人抄完了股東名錄之后,鄭翰林連夜趕回了揚州,只落后鄭翰學一步進的家門。更讓人驚嘆的是,這位一向被人視作腦袋不靈光的少爺,竟然從股東名冊里分析出了不少道道,最后得出了個大家都想知道,卻無從考據的結論。
安康公司其實山地師家屬的產業!
股東名冊上徐州本地人氏極少,反倒是四川籍人異常地多,而且出資更高,而山地師的中高級軍官都是四川人;徐州本是山地師的駐地,安康公司也不在城內,而在以前的營房里;除山地師這樣的背景,還有誰能得到帝國銀行的另眼相看,給出遠超注冊資本金的貸款?
更別說安康公司的鹽車總有軍中護衛!
鄭元勛對侄子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表現十分贊賞,當即又道:“日后翰林出入,一樣配給四輪馬車!”
鄭翰學雖然不服,但自己的確沒有想到去工商署探底,只能硬忍了這口氣。
鄭翰林只是嘿嘿一笑,道:“多謝伯父大人。”
鄭元勛恨不得多謝他呢!
知道了安康公司的背景,自然也該猜到其他幾家能拿到鹽的大公司是何來頭。這樣的背景比以前從藩王、宦官手里拿鹽引更難對付,只能花錢認栽。不過若是真的能跟他們合作,也算是抱上了一顆大樹,后顧之憂少了許多。
“精鹽再煉的事,咱們別等著人家來找。”鄭元勛道:“翰林。這事就交給你了,你去將那柴掌柜盯牢些。咱們在新號里的股本就算不能占大頭,但也絕不能太少。”
“好咧,伯父大人。”鄭翰林樂呵呵應承下來,沒有絲毫謙遜。
鄭氏找到柴雍之后,陸陸續續又有幾戶鹽商慕名而來。柴雍一樣微笑招待。將他們一一收為經銷商。很快,柴雍職房里高懸的大明地圖上,江蘇、安徽上的大小縣城上,就打上了朱紅色的點。
這就意味著經由經銷商的門店,安康公司的鹽能夠順利推到各個縣城。這也是皇太子給出的條件之一:可以給他們時間布置網絡,但決不允許出現大規模的鹽荒。
柴雍相信用不了多久,回籠的資金就可以再次償還一部分貸款,并且貸出更多的額度,將淮安一地的產鹽量都吃下來。到時候那些觀望的鹽商。要么從他這里買鹽,要么從此再不能踏足這個行業。
在柴雍看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家沒有入股鹽業公司,這多少讓人有些心里沒底。
“我不參與你們鹽業公司,只是單純地想讓跟著我打天下的弟冇兄們多得些利。”朱慈烺坐在搖椅上,抱著睡著的乳名秋官的元子。這一幕讓在座的文官們看得熱淚盈眶,深感覺得皇太子殿下實在不把他們當外人。
只是他們不知道,皇太子的作息表上。這個時間段正標注著“休息”。
親子活動、接見非專務官員、務虛溝通,都是“休息”內容。
升任首輔的吳甡和次輔孫傳庭。坐在四川總督劉宗敏,巡撫顧君恩對面。除了這六名大員之外,還有幾個舍人在這里應景。因為這里是內閣的休息室,閣老、舍人都可以進來喝茶休息,一應點心、水果絕無匱乏之虞。
劉宗敏與顧君恩此行入京敘職本做好了就被一擼到底的打算,這也是他們商議出來的最好結果。只有將他們這些闖逆賊首剪除掉。四川才能真正安靖,忠貞營的老部下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膽過日子。
然而北京這邊的接待卻讓他們有些費解。
照理說,最好的辦法是悄無聲息地處理這樁事,但皇太子卻照其他督撫入京的慣例,直接將筵席賜到館驛。搞得眾人皆知。雖然放下了心,但終究還是與本意有違。
再加上鹽政改革,忠貞營將士突然發現自己在銀行里的“虛餉”突然值錢了。曾經差點問鼎宰相之位的顧君恩,當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在銀行官員的暗示下順勢成立了蜀鹽公司。考慮到自貢的鹽井產量,這筆收益還是不容小覷的。
知道皇太子喜歡以皇家身份參與臣下的公司,顧君恩此番也表明了希望皇太子入股的意思。這種原本會被人恥笑的市儈之言,經歷國變之后,似乎也登得了大雅之堂了。
“你二人在四川做得實在不錯。”朱慈烺又給兩人的工作定了性:“從十八年至今,正好三年吧。三年間你們打跑了張獻忠,平定了搖黃之亂。如今四川十三府,百十余縣,皆是吏部委任之官吏,這是爾等大功。”
因為皇孫趴在太子胸前睡得正熟,朱慈烺說話聲音并不大,但每個字都如黃鐘大呂一般敲在顧君恩和劉宗敏二人心頭。他們自己很清楚,搖黃之亂是必須平整的,否則忠貞營如何立足?至于放手民政,也是因為兵部能夠克期發放糧餉。
正是雙方克誠守信,這三年間四川才能安定下來。百姓開始恢復生產,不再受兵戈之苦。
“我看張詩奇在四川就足以處理民政了,楊展或不如劉督,但是守成也是有余。”朱慈烺感覺到兒子快醒了,輕輕抹去他額頭上的汗,又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讓二位換個職位。”
顧君恩和劉宗敏心中早有準備,當即表態道:“謹遵殿下令旨。”
朱慈烺抬了抬手:“這事還沒跟內閣商量過,只能算是征詢意見。”他頓了頓,又道:“我自懂事以來,一直有兩處心病。”
眾人凝神傾聽。
“其一是東面遼東之潰敗。”朱慈烺笑了笑:“現在看來此病已經去了大半。”
眾人也紛紛開顏。遼東作為大明的心病,幾乎坑了一代人,如今有第二軍鎮守遼海,再不用擔心建奴伙同蒙韃入寇了。
“其二在西部。”朱慈烺命人取來皇明坤輿圖張掛起來,起身將半醒的兒子遞給內侍抱出去,親自走到地圖前取了木鞭:“西部這塊心病,又有南北之分。北面哈密衛情形如何?大明何時才能遠征察合臺?突厥人是否還會對我大明西陲有所侵犯?不能不想啊。”
“至于西南,我這心病就更重了。”朱慈烺的木鞭緩緩下滑:“從嘉靖年間緬甸土司莽瑞體反叛,西南其實就沒有真正安靖過。中間有劉鋌、馮子龍攻破阿瓦,后來又修了八關九隘,但我太祖開國時候的土地,淪為異邦卻是無從諱言之事。我時常夜里醒來,就想著我朝何時再能出幾位將星,了我西南之患。”
顧君恩和劉宗敏對視一眼,已經聽出了皇太子的意思。這是打算驅虎吞狼,讓忠貞營一路往南,直到不毛之地去啊。
不過即便如此,也是皇恩浩蕩了,誰讓你站錯了隊,連人家的皇位都踩了一腳?
二人同聲道:“臣等愿往云南駐守,了卻殿下心事!”
朱慈烺望向了一眼吳甡和孫傳庭,轉頭笑道:“大家都不要慌,我又不是窮兵黷武的性子。吳子曰:一戰者帝,二冇戰者王。我即便不能一戰了結緬甸之亂,起碼也要做到知己知彼準備充分才是。”
“殿下所言甚是,”吳甡起身道,“西南之患只在膚表,當今之際,還是要休養民力。”
孫傳庭也接口道:“首輔所言甚是。臣以為,休養民力,擴軍經武,一戰可定緬甸之亂。”
顧君恩有些意外,這兩位閣輔難道不希望闖王舊部被發配到云南去?他卻不知道,朱慈烺早已經私下表示過對他和劉宗敏的信任,此刻所論完全是出自國事,沒有半點剪除異己的打算。
“的確如此,但云貴之地也不能久在王化之外。”朱慈烺道:“我想了下,主要還是土司和流官的問題。流官對地方不熟,土司勢力卻又太大。若是四川這種地方,土司不過是國中小國,還看不出危害。在云南卻常見孟養、老撾等土司騎墻觀望,望風而倒。就此,二位督撫可有何對策?”
劉宗敏沉聲道:“殿下,但凡從賊之寨,皆當殄滅不赦。”
“殺不是辦法。”朱慈烺搖頭道:“這一路殺過去,殺得人去地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外人偷摸占據了。遼東不就是如此么?”
“殿下,可以推恩。”顧君恩一個恍惚,又回到了自己的謀士身份。
“先生請細說。”
“如今土司皆是朝廷封其官職,父子因襲。”顧君恩道:“許多土司幾乎如同內地一縣,甚至一府。大可以將之分封給土司諸子。朝廷分得越細,土司之間摩擦也就越大,地方州縣也方便逐一蠶食,改土歸流。”
朱慈烺笑道:“此計甚妙。既然如此,還要勞動先生前往云貴,先行此推恩之政,弱地方土司之權。”
“臣遵旨。”顧君恩當即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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