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第二百零七章 誰贊成?誰反對?
徐淮站在孟教諭公署內,面對著汪知縣的批復直發呆,心里產生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否決他們上報的人選?但還叫他們重選一人?這何苦來哉?其中有什么關竅?
再又一想,其實縣尊的行為沒什么可指摘的,他雖然不同意人選,但也并沒有越線直接指定人選。而是將選舉的權力還給了縣學,仍然叫縣學另行定出人選上報。
對縣尊而言這樣并不過分,父母官就是父母官,該有的話語權還是有的,否定個把人選不足為奇。
但是面臨重新上報的要求,徐淮隱隱覺得不對頭,事情大概不會如此簡單罷。
既然楊遠這個先前定出的貢生人選被縣尊否了,那就先另換一個再去試試看。徐學霸想了想,又征求過意見,重新向縣衙上報了一人。
很快,汪知縣的批復再次轉回來,批語與第一次一模一樣:“人選不妥,著縣學另行選舉良才,其后再報來。”
隨后徐淮賭氣似的,又連續換了三個人報上去,但次次都被汪知縣退了回來,但仍然讓縣學繼續選人。這下連傻子都看得出來了,知縣這絕對是故意的。
汪知縣可以毫無節操的故意,但徐淮卻發現,他就算想繼續賭氣,手頭也沒有什么人選了。
說起這歲貢,雖然每次只有一個名額看似很少,但目前生員數量還沒有膨脹到萬歷以后那個程度,真正符合條件的貢生候選其實不多。
按照國朝制度,成為生員十年以上,又不能在科舉上面更上一層樓的人,才具備了貢生資格。而且有貢生資格并不意味著有這個愿望,不是人人都想當貢生。
夠貢生條件的人當中,一般年紀大的,早離校回家冠帶閑住了;另外還有不少壯心不已、仍打算繼續在科場奮斗的,這兩種都不是貢生候選。
所以年資真正滿了十年,考試已經考得厭煩,主動想進國子監讀書并走監生道路的人其實不多,整個淳安縣學中,今年符合要求的不超過六七個。
經汪知縣連續否了數次后,縣學中還有資格被選為貢生的人,除了徐淮自己就是方應物力挺的劉衍道了。
徐學霸在縣學如此滋潤,顯然是不想去當貢生的,所以真正的人選等于是只剩劉衍道了。
此時面對楊遠等人的抱怨,和其他人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嘲笑,本來十拿九穩的徐淮有種焦頭爛額、心力交瘁的感受,但偏偏又無計可施。事情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知縣行為確實是符合規范的,并沒有壞了規矩,可是重復又重復的,卻產生了本質性的變化......
盡管從表面上看,選擇權仍然在學校這里,知縣并沒有侵犯越界。可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最后只剩了一個人選,他哪里還能做出真正的選擇?
又回想起“縣尊絕對不會擬定人選的,最終人選還是要由學校選出”這句話,簡直就像自己打自己的臉。
知縣確實沒有直接擬定人選,也確實還要學校自己選出人選,可是滋味完全不是那個滋味了。
最痛苦的地方就是,即便看穿了這一點,他還是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漸漸被逼入了死角。這才是方應物搗鬼的方式,原先站出來嗆聲只是迷惑他而已!
徐淮還知道,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在看他笑話,如果真的輸掉,他的面子往哪里放?這可是他把持了三年的事務,卻不防敗給方應物這新人了。
徐學霸的尷尬處境被人看在眼里,紛紛議論道:“一代新人勝舊人,徐前輩要栽了,必然會輸給方應物。”
項成賢則對方應物贊道:“高,實在是高。這絕對是陽謀,就算徐淮早早看透了,也無法抗拒。
難怪你并不請我與洪兄幫忙,原來不是你疏忽大意,而是胸有成竹吶!不需要我們兩個協助,你也能贏下這一局。”
至于請托方應物出手的當事人劉衍道則喜不自勝,沒想到峰回路轉又出現了曙光,愿望實現仿佛就在眼前。除了他之外的人選,都被縣尊大老爺一個一個否了,那么最終人選舍他其誰?
方應物對此笑而不語,稍微對現代選舉政治有所了解的,給徐學霸設計出這種困境并不難。選舉游戲的本質,不就是這么一回事么?
何況政治選項從來就不只有兩種互相對立的選項,中間充斥著大量灰色地帶,如何利用好這些灰色地帶才是體現能力的地方。
知縣的確不便直接擬定人選,但可以通過否決所有其它人選這種更加間接、柔和的手段達到同樣的效果。
事實又一次證明,讀書人雖然能陶醉于清高虛榮而產生自高自大的錯覺,甚至有時候在官府身上占到幾分便宜。但歸根結底還是假象,只看官府需不需要戳破假象而已。
一連過了數日,這天孟教諭正在明倫堂中講學,忽然有縣衙差役在門外叫道:“大老爺差遣小的來問話,眼看著時間過去,為何歲貢生人選還未上報?
若再不上報,就要誤了今年的機會!故而叫你們縣學務必今日將人選報上來,也好讓大老爺及時轉呈京師。”
眾人齊刷刷的望向徐淮和方應物,這兩個人是為這件事互相頂牛的人,最后的結局還是要從這兩人中間出來。
方應物起身走到孟教諭前方,詢問道:“劉衍道劉前輩人品出眾,道德純粹,堪為貢生最優人選,先生以為如何?”
實現與徐淮有所勾結的孟教諭無法可想,拿眼去看徐淮,但只看到徐淮發呆。故而仍沒主意,最終只得說:“甚好。”
方應物很惡趣味的轉過身,對著同窗們道:“誰贊成?誰反對?”
徐學霸冷哼一聲,起身離開了明倫堂,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門外。諸生目送徐淮離去,沒有上前去勸阻的。
大明官 第二百零七章 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