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各懷機心

“沒什么好說的，這事不處理，今后咱們都可以回家睡覺了。開什么常委會，做什么決定，發什么文件？下面的干部誰都不尿我們……”

李副書記氣哼哼地說道，話說得很糙。

老李是鄉鎮干部出身，文化程度也不高，原本就不是什么sāo人雅士。

宋珉臉色一沉，頗為不悅。

雖然說書記辦公會議的氣氛比較隨意，但也不是沒有規矩的，李副書記當著他的面說話這么不注意，等于是在打他的臉。

老李卻點起一支煙，似乎并不太在意宋珉的態度。

宋書記，情況已經開始起變化了。范鴻宇這樣一個愣頭青都敢跟你對著干，你要是不敢處理他，今后就甭指望咱們再像以前那樣配合你。

事實證明，你老宋也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

宋珉眼里蘊藏著怒火，又強行按捺下去。現在可不是朝老李發火的時候，得團結一致。宋珉很清楚地意識到，目前已經到了他從政以來最“危險”的時期。最大的靠山梁光華有可能要走了，下面又冒出這么大的一個刺頭，班子里的同志都在等著看把戲，一個應對不當，在彥華市十數年苦心經營，極有可能毀于一旦。

做一把手的，最忌諱的就是威望被削弱，說話不靈光了。隨即便會引發連鎖反應，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干部隊伍離心離德，最終上級領導不得不考慮調整你的位置。

宋珉的目光，落在了組織部長龍海濤臉上。

一抹猶豫之意在龍海濤眼里閃過。

宋珉的目光立即就變得陰沉起來。

龍海濤可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心腹，組織部長這個位置如此重要。任何一位黨委書記都要想方設法攥在自己手里。可以說，沒有他宋珉的極力提攜舉薦，龍海濤不可能擁有今天的地位和風光。

如今局勢“危急”，龍海濤竟然猶豫起來，宋珉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眼見宋珉神色不善，龍海濤不敢再遲疑了，多年以來養成的積威。不是那么好抗拒的。當下龍海濤挺了挺胸膛。說道：“宋書記，我說兩句吧……”

嚴格來說，他只是列席書記辦公會議，并沒有發言權，所以要先“請示”。自然，也就是這么一說。不會有人跟他較真。

“嗯！”

宋珉鼓勵地點了點頭。

“雖然范鴻宇是個人才，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jǐng惕。畢竟他還太年輕。有了點成績，就容易翹尾巴。這個很不好！玉不琢不成器。現在我們敲打敲打他，也是為他自己好。讓他清醒清醒。對他有好處。我支持陸市長和李書記的意見，這事應該處理。”

龍海濤緩緩說道，略有點艱難。

這個話不好說啊。

邱明山絕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所以龍海濤的話說得相當委婉，先就給范鴻宇戴了個高帽子，字字句句都是為范鴻宇自己好。怎么說也得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嚴格來說，宋珉對龍海濤這個態度很不滿意，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龍海濤總算是有了個明確的態度，也算一票吧。

“老梁，你的意見呢？”

宋珉徑直轉向市委辦梁主任。

梁主任露出了很詫異的神情——怎么，這事還輪到我發言啊？

也不怪梁主任驚訝，實在他才是真正的列席人員。書記辦公會做出的決定，很多時候都要由他這個大管家去落實執行。他就是為書記們服務的。

而現在，宋書記明顯要搞人人過關。

宋珉真是沒底氣了，需要大伙一起給他打氣。

范鴻宇，實在讓人不省心啊。

也許是彥華市有史以來最牛叉的鎮委書記，公然打了市委市zhèngfǔ所有領導的臉，結果最難熬的，居然還是這些領導。

范鴻宇同志自己，請假和女朋友去洪州玩兒去了！

怎一個牛字了得！

市委辦主任和組織部長一樣，通常都是市委書記最信任的人。后院不靖，何以為政？

梁主任倒是沒怎么猶豫，微微一笑，說道：“宋書記，我的意見很明確，堅決擁護市委的決定，完全贊成領導們的意見。”

梁主任平rì里為人比較低調，盡管也是市委常委，正兒八經的市領導，卻很少以市委領導自居，將自己定位為大管家，現在說話，依舊是這樣的語氣，相當謙遜。

細細一聽，可以說他表了態，也可以說沒表態。反正這事你們領導說了算，我就一服務人員。

也只能這樣了。

宋珉心里卻益發的不安起來。

大伙都那么忌憚范鴻宇啊！

除了李副書記和陸月這兩位“當事人”態度堅決，其他同志都很曖昧，岳西亭基本上是“反對派”。他們越忌憚，宋珉的壓力自然越大，目光情不自禁又落在了岳西亭臉上。

大伙都轉向岳西亭。

就剩他沒有表態了。

宋珉不說話。

岳西亭也不說話，就好像剛才大伙的發言，他一句都沒聽到。

“西亭同志！”

終于，宋珉開口叫了一聲，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

是支持還是反對，總歸你要給句話！

這么不吭不哈的，算怎么回事？

大家都綁在同一輛戰車之上了，你岳西亭休想左右逢源。

“好吧，我談談我的看法！”

又沉默片刻，岳西亭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坐直身子說道，神情十分嚴肅。

“我認為，范鴻宇同志的觀點，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現在搞的這個公有制企業改革，確實有不妥之處……”

“有什么不妥之處？”

岳西亭話音未落，陸月就插了進來，問道，明顯帶著質問的語氣，連稱呼都免了。

在此之前，陸月的態度擺得很端正，至少表面上看是很端正，公開場合，從來都十分尊重岳西亭，副手的身份拿捏得恰到好處，絕不給人喧賓奪主的感覺。

但現在，陸月將面具直接撕了下來。

也確實沒有繼續帶著面具的必要了。有一個范鴻宇強項不服，已經讓人心中不爽，如今又加上一個岳西亭，那還了得？

岳西亭可是正兒八經的市長，他都反對公有制企業改革，分量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此之時，陸月也顧不上其他。

岳西亭瞥了陸月一眼，也不生氣，淡然說道：“公有制企業經營管理不善，舉步維艱，這個情況我也清楚，要不要改革？要！要不要招商引資？肯定要！但企業所有制屬性，是不是非改不可呢？那就未必。比如宇陽縣也在搞公有制企業改革，也在搞招商引資。他們考慮得就比較全面。引進外商外資，只出讓企業的管理權和經營權，所有權一概不涉及。對于原有干部職工的安置，也比我們的方式穩妥。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多借鑒兄弟縣市的方式方法，取長補短嘛。現在范鴻宇同志提出不同的意見，我看也屬于正常的工作爭論，談不上有多么的離經叛道。就因為他在《群眾rì報》上發表了一篇不同意見的文章，市里就處分他，是不是不大合適？”

“岳市長，這點我不贊同。”

李副書記插了進來，嚴肅地說道。

“這個事，不能孤立地看，要從全局來看。范鴻宇是我們彥華市的干部吧？市委文件他應該遵守吧？你對市委的決定有異議，為什么不直接向市委領導提出來？你提出來了，我們肯定會慎重對待，商量討論。市委文件發下去好幾個月了，你當初一聲不吭。幾個月過去，忽然就在《群眾rì報》上發表文章來反對批駁我們，也太過分了吧？這就是典型的無組織無紀律行為！這兩天，下面的同志們議論紛紛，什么怪話都有，市委常委集體決定和市委文件，全都成了個笑話。這樣還不能處理他，那今后咱們就不用管他了，讓楓林鎮成為他的dúlì王國，他愛怎么搞就怎么搞，我們坐一旁看熱鬧好了。以后這干部隊伍還怎么管？市里其他工作還要不要開展？我還是那個意見，范鴻宇不處理，絕對不行！”

李副書記斬釘截鐵地說道。

岳西亭沉著臉，問道：“那李書記的意見，要怎么處理范鴻宇呢？”

“撤職！行政降級！”

李副書記毫不猶豫地說道，殺氣畢現。

早就看范鴻宇不順眼了。

年紀輕輕，二十二歲就當上了鎮委書記，憑什么呀？想他老李，差不多到四十歲才當上的區委書記。二十二歲的時候，還在鄉下呆著呢。不要說鎮委書記，就算看到排名最靠后的副鎮長，老李都得畢恭畢敬的尊稱一聲“領導”。

“我不同意，這樣的處分太重了。”

岳西亭立即給堵了回去，臉色益發凝重。

“那西亭同志的意見，要怎么處分范鴻宇呢？”

宋珉問道，不動聲色就給岳西亭埋了一“雷”——這么說，你也同意處分范鴻宇了？只是對處分的方式有不同的意見。

行，那你說怎么處理吧！

第306章省委榮書記很關注這個事

宋珉這個小伎倆，岳西亭焉能辨不出來？當下淡然一笑，說道：“宋書記，我認為這個事，關鍵還要先看范鴻宇同志本人的態度。”

李副書記怫然不悅，“哼”了一聲，說道：“岳市長，這我就不明白了。市委處理一個基層干部，還需要聽他自己的意見？錯了就是錯了，他態度好要處理，態度不好更要處理。而且我認為，范鴻宇的態度，其實已經很明白了，他根本就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什么時候了，還請假去洪州玩兒呢！

眼里還有市委市zhèngfǔ這些領導嗎？

陸月馬上說道：“李書記說得很有道理，我完全贊同。這個事發生以后，我第一時間找范鴻宇談過話，他的態度可謂相當惡劣，壓根就沒認識到他所犯錯誤的嚴重性，十分的強詞奪理。”

好幾位領導眼里閃過訝異之色。

原來還有這一出。

不過大伙倒是不懷疑陸月的話，根據范鴻宇的性格來分析，這樣的事完全干得出來。不要說陸月到任未久，威望未著，就算是宋珉，只怕也嚇不住范鴻宇。

岳西亭也不好反駁。

讓他為范鴻宇“據理力爭”，這沒問題，但直接和陸月唇槍舌劍打擂臺，岳西亭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陸月的來頭太驚人了，遠不是他一個小小縣級市長可以抗衡得了的。真將陸月惹火了，只要他家老頭子發句話。只怕岳西亭就得走人了。

當然，不到要緊關頭，陸成棟輕易也不會發這樣的話。zhōngyāng智囊團的領導，直接干涉下面縣級市的人事安排，而且是明顯偏袒自己的兒子，影響不是那么好。

“宋書記，我想要說的是。范鴻宇這篇文章，是發表在《群眾rì報》上的。”

沉吟稍頃，岳西亭緩緩說道。

話只有一句。內涵卻著實豐富。

《群眾rì報》是權威性最高的黨報喉舌，在全國宣傳系統擁有著極高的地位。如果一位基層干部，因為在《群眾rì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表述自己的觀點，結果卻受到嚴厲處分，只怕于理不合。假若范鴻宇的觀點真是錯誤的，危險的，那是不是也應該追究《群眾rì報》的責任呢？

你們沒有把好關嘛！

這對《群眾rì報》的威望，也是一種損害。

而且最關鍵的是，沒有省地市三級黨委宣傳部的審核和推薦，這文章硬是登上了《群眾rì報》，里面難道沒有一點貓膩？

別以為只有陸月有后臺，誰知道范鴻宇身后。到底站著的是什么人？

你們在這里緊趕著拍陸月的馬屁，順著他的意見嚴懲范鴻宇，一旦他身后的厲害人物發飆，頂得住么？到那時候或許陸月不會有什么事，其他人可就難說了。

歷來所謂的政治平衡說白了就是妥協。那邊“犧牲”了范鴻宇，這邊恐怕也要拿一頂烏紗帽去交差。

同志們，想想你們自己頭頂那頂官帽子吧！

辛辛苦苦打拼到今天的地位，不容易。

所有人忽然都不說話了。

岳西亭這個提醒，不是說他們沒想到。但憋在自己心里想著是一回事，岳西亭當眾挑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陸月臉沉如水，冷冷說道：“不管范鴻宇是個什么觀點，作為黨員干部，他必須服從市里的全局安排。市委已經頒布文件，全面鋪開工作，他這樣搞，會在干部隊伍中造成很大的思想混亂，這就是無組織無紀律。這樣的行為不處理，今后何以服眾？”

還是沒有人吭聲。

岳西亭都不再開口。

沉默了一會，宋珉說道：“既然同志們的意見不統一，那今天就暫時討論到這里。我們召開常委會，讓所有常委同志一起討論一下，拿出個章程來。”

這兩天，宋珉心里頭一直有兩種觀點在不斷“交戰”，到現在也還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

陸月冷冷一笑，身子往后靠在了椅子里，似乎再沒有了說話的興趣。

對這些基層干部的油滑，陸衙內總算有了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行，就讓你們再好好想想吧，我不相信你們能無限期地拖下去，遲早總要做個決定的。不過等到局勢明朗之后再做決定，你們以前打的一些如意算盤，只怕就要全部落空了。

關鍵時刻沒有擔當，這樣的干部，陸月可瞧不上眼。

想要通過投機取巧的方式傍上老陸家這棵大樹，門都沒有！

等著后悔吧，你們！

“散會。”

宋珉說完這句淡而無味的話，再也不看大家一眼，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人一聲不吭，各自離去。

宋珉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客廳的長沙發里，腦袋往后仰，伸手不住地按壓著太陽穴，滿臉疲憊之色。這兩天實在搞得宋珉心力交瘁。

宋珉的愛人見狀，連忙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為他做按摩，嘴里抱怨道：“多要緊的事，用得著連夜開會啊？你年紀也不小了……”

宋珉的愛人四十幾歲年紀，身材略略有些發福，長得面如滿月，倒是好福相。眼見得這段時間宋珉總是心事重重，他愛人心里頭著急得很。只是市里這些彎彎繞的事，她真的搞不明白，實在幫不上忙。

宋珉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范鴻宇那事。”

說來也奇怪，盡管愛人不大關注市里的大事，宋珉卻偏偏喜歡和她嘮嘮。或許這也是一種精神的自我放松吧。

壓力太大的時候，能夠有一個絕對忠實的聽眾靜靜坐在旁邊聽自己嘮叨，當真是可遇不可求。往往一吐為快之后。就覺得心里頭好受多了。

“那你們今晚開會，研究的就是這事啊？其他人怎么說的？”

他愛人隨口問道。

宋珉冷笑一聲，說道：“還能怎么說，都是屬泥鰍的，一群滑頭。尤其是岳西亭，也不知道范鴻宇給了他什么好處，盡幫著范鴻宇說好話。”

“那陸月呢？陸月怎么說的？”

他愛人比較關注陸月的態度。

“陸月？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要嚴懲范鴻宇了。”

談到陸月的時候，宋珉的語氣和談到岳西亭時幾乎如出一轍，可見在他的內心。對陸月實在也沒有多少好感。

陸月太深沉了，讓人感覺不到半點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和真誠。

“那你還猶豫什么？那就處理范鴻宇唄。這事啊，就是他做錯了。就算以后邱明山當了地委書記。也不能怪你。這樣的干部不處理，以后你說的話，誰還會聽？”

宋珉愛人的想法，倒是很簡單。

“嘿嘿，沒那么簡單……關鍵是岳西亭的態度……”

“岳西亭怎么啦？你才是市委書記！”

市委書記管干部，這是組織規定。更不用說宋珉還是地委委員兼任市委書記，在這一塊上，岳西亭更加沒有多少發言權。

“不是這么回事……”宋珉擺了擺手，雙眉緊蹙，說道：“關鍵岳西亭為什么這么死命的向著范鴻宇。陸月都已經表明態度了，他還這么干，總是有原因的。”

“那……”

他愛人頓時語塞。

這些事，她真的鬧不明白。

夫妻倆正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茶幾上的電話驟然震響起來。宋珉愛人連忙起身過去，拿起了話筒。

家里的電話，不管宋珉在不在家，一般都是她接聽。實在是想要求見宋珉的人太多了，他愛人不得不先幫他把一把關，過濾一遍。

“你好……梁書記？您好您好……”

宋珉猛地坐直了身子。將手伸了過去。

“在的在的，梁書記，老宋他在家，請你稍候……”

隨即話筒就遞到了宋珉手里，他愛人很識趣地坐在旁邊，默不作聲。接聽上級電話，宋珉并不避著自己的老婆。

“梁書記，你好！”

宋珉的語氣，瞬間變得比較恭謹，精氣神也上來了。

“小宋！那個范鴻宇，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傳來梁光華十分不悅的聲音，一上來就用上了質問的語氣。

“梁書記……”

一時之間，宋珉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宋，你現在頭腦不大清醒啊！”

不待宋珉作答，梁光華就發作了，厲聲呵斥起來。梁光華就是這種性格，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怎么注意語氣措辭。

“你是不是以為，我梁光華老了，馬上就要退休了，就可以糊弄我？告訴你，你不要太天真！這事，沒那么簡單。”

梁光華怒氣沖天。

宋珉嚇了一大跳，忙即說道：“梁書記，您聽我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絕對沒有這么想過，您千萬不要誤會……”

“我誤會？好，那我問你，范鴻宇現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經請假去洪州了！你批的假！小宋，你在想什么？唵？你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怕他啊！你是不是怕這個范鴻宇！”

這話就說得相當嚴重了。

宋珉雙眉蹙了起來。

雖然梁光華是他的“恩主”，但如此說話，也未免太過。須知他宋珉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宋，堂堂地委委員兼市委書記，總也有自己的尊嚴。

宋珉不吭聲，梁光華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小宋，你有些什么想法，我很清楚。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不要太天真。就剛才，省委榮書記給我打了電話，他很關注這個事！明白嗎？榮書記很關注這個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咔噠”一聲，梁光華掛斷了電話。

絕對權力 第305章 各懷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