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績第一的弱雞

四十七個座位，四十七張光幕豎立在方形的桌面上，不斷變幻著影像。每一小段影像都是一道題目。現在這個年代，電子題庫的規模極大，基本上可以保證每個學生的試卷題目都不一樣，基本上已經杜絕了抄襲。

題目一般是十五道至二十五道，涉及了學科的方方面面，同時檢驗了學生的記憶力、邏輯思維能力、分析理解能力等等，綜合性非常強，相對比較難。大部分學生都對著光幕冥思苦想，手指在光幕上劃來劃去。

這中間卻有一個人非常輕松。每當一段影像結束，他總是手指輕點，以最快的速度給予回答。光幕照在他年輕的面孔上，顯示出非同一般的自信與鎮定。

教室里象征性地設了一個監考老師，這個禿頂的老頭子同樣看著這個人，眼光慈藹。成績好又認真的學生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是討老師喜歡的。

一個巡考老師從安靜的教室外路過，站在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同樣落在這個學生身上。他猶豫了一會兒，無聲地走進教室，踱著步子四處瞧了瞧，又若無其事地踱到他背后，稍稍站了一會兒。一分鐘后，他感慨地搖了搖頭，又邁著方步踱了出去。

監考老師壓低了聲音問他：“怎么樣，做多少了？”

巡考老師搖搖頭說：“快交卷啦，真是又準又快！”

監考老師朝著那學生的方向張望了下，嘆了口氣：“真可惜。”

巡考老師也嘆了口氣：“真可惜。”

巡考老師頓了頓腳，慢悠悠地走了，丟了一句話：“舒宇這學生，可惜了啊！”

這么優秀的孩子，偏偏是個非進化者……

舒宇全神貫注地答著題，多變的題型和胸有成竹的應答，一向能給他帶來充分的樂趣。他學習足夠用功，基礎很扎實，本身又聰明機變，對同學們來說滿含著陷阱的題目，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個小型的游戲一樣。

二十五道題被他勢如破竹一樣答完，他略略回顧了一遍，補上了兩個細節，提交了答案。

幾秒鐘后，電腦給出了成績：

主干正確率：100%

支線完成率：100%

他滿意地一笑，手掌在桌角輕輕一按，光幕消失了，只有成績的數字與完整的進度條顯示在桌面上。他站了起來，走出教室。禿頂老師示意性地讓了下路，對他微微一笑，他也回以一笑。

教室里出現了小小的騷動，有幾個學生看著舒宇的背影，交頭接耳。禿頂老師嚴厲地咳了一聲，大聲說：“安靜！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小時！”

學生們迅速地安靜了下來，禿頂老師嚴厲地環視四周，慢慢地踱到舒宇的桌邊，瞟了一眼桌上的數字，又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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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宇顯然是第一個交卷的，走廊上除了他以外，一個學生也沒有。他走得并不快，出教室時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陽光從走廊一側的玻璃窗外明澈地透進來，照在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上。

成績再好，也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還是接下來的刺激引導與常規檢測！

今天是兩個月一次的考試日，考完后會進行變異的刺激引導，引導程序一結束，立刻進行常規檢測，以判定學生是否具有變異能力。如果被判定為擁有，則會測定強度，并根據能力強度與平時成績重新分班，同時重新安排學生宿舍。

他今年十七歲，已經進行過六十四次這樣的刺激引導，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失望了六十四次。

這次的結果又會如何？這是第六十五次機會，像這樣的機會，總共只剩下八次了！

這個世界上有一條天塹，溝這頭是進化者，溝那邊是弱雞。進化者們除了變異能力之外，還可以有種種區分，但只要你沒有進化……

他出了教學樓，望向天空。陽光很刺眼，但他并沒有遮住眼睛。

莫恩星的天空永遠被天幕所籠罩，藍天與白云全是電腦模擬。天幕之外是什么？書上說、電視上說、教學視頻上說，那里有無垠的星空，那里有最炎熱與最寒冷，那里有變幻莫測的空間亂流，那里有最宏大與最微小的世界……

非進化者的雙腳永遠被禁錮在大地上，沒有星際來往、沒有空間旅行，永遠無法觸摸到天幕之外的那個世界……

“舒宇同學！”

一個清冽得如同泉水的聲音在他身后泠泠響起。舒宇瞳孔緊縮，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身，有些刻意冷漠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奇特的少女，用“美麗”兩個字已經難以形容她驚人的容貌，但更令人折服的，是那種柔和中略帶一絲堅定的氣質，那是一種充滿強大自信的氣質，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讓她動容一樣。

她有著一頭淡銀色的長發，如月光一般傾泄而下，發梢輕輕地擾動著她的膝蓋。那雙碧藍如空的眼睛清澈而高遠，映得唇邊微微的笑意光彩照人。第七中級學院的校服黑底銀邊，一向在學生中間極受好評，穿在她身上，尤其顯得高挑窈窕，襯托得肌膚如玉般光潔白皙。

她抬起手，輕輕挽了挽頭發，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舒宇只感覺一陣無奈，他苦笑著說：“瓦格莉公主，你一個一班學生，準S進化者，老跟我一個非進化者比成績，有意思嗎？”

瓦格莉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揚了揚眉，再度詢問了一下，不失禮節，卻又別顯一番灑脫。

舒宇支額嘆了口氣，頗有些不情愿地說：“還是老樣子。”

“兩個100%？”瓦格莉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讓她顯得有人情味了許多，不再那么遙不可及了。

舒宇看著她，目光里閃過一抹復雜，他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瓦格莉說：“你沒覺得，這次的題目比之前都要難嗎？”

舒宇搖頭。

瓦格莉沉默了一會兒，坦然地笑了：“沒辦法，又輸給你了。不過下次我會繼續努力的！”

她轉過身，向著舒宇揮了揮手，輕松地走掉了。又一次的失敗好像并沒有給她造成什么影響。

是的，會有什么影響呢？

瓦格莉·蘭格雷，學校唯一的九級進化者，作為一名學生，這個級別的能力已經到達了頂點。正因為如此，她被學生們尊稱為“公主殿下”，而且她天生就具備一種高貴的態度，無論什么時候都保持著完美的禮儀，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一樣。

據說，瓦格莉是一個古老家族的繼承人，等她成年之后，就會繼承大量的財產、土地與地位，也的確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公主”。

而且，即使不提背景，年僅十七歲的九級進化者，放在整個銀河系里也是極為罕見的。

一般來說，正常人的級別被分為九級到一級，這九個級別被稱之為基礎級別。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只能留在這個級別上。而十八歲前，所有的人都只能擁有基礎能力，絕難再進一步。因此，十七歲的瓦格莉，她的異能能力已經達到了她所能達到的極致！

如果瓦格莉能夠打開一扇隱形的門，她就能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從而成為S級的進化者。S級以上的，被統稱為“超級進化者”，幾乎十億人里，也難得出現一個超級進化者。瓦格莉在十八歲前就達到九級，這就代表著她的一只腳已經踏入了S級的門檻。

學院千余名學生，不，整個銀河系里最頂級的能力者，文化課考試對她來說只是一場游戲。成績優秀了固然是錦上添花，但就算平平甚至是及不了格，那又算得了什么？

一班學生……九級進化者……

舒宇苦笑，仰首望天，輕輕地吐了口氣。

突然，他感覺背后一重，遲傳樂趴在他肩膀上，笑著說：“喲，公主又來找你啦！你說世界上怎么會有公主這么完美的女孩子呢？長得美，溫柔友善，居然還那么強！也不知將來誰能娶到她，那可真是積了八輩子的福了！”

他話鋒一轉，又在舒宇耳邊嘀咕著：“先不說公主這么遙不可及的，你覺得文靜咋樣？我覺得她對你有點意思！文靜長得也不錯，而且啊……”他聲音壓低了，“上次上體育課的時候她的衣服被汗打濕了，我幫你鑒定了一下，哇，很有料哦！”

遲傳樂和文靜都是舒宇的同班同學，他們同在八班——莫恩星第七中級學院的弱雞班。所有年級的八班，都沒有一個進化者。

“什么幫我鑒定！”舒宇沒好氣地說，“你是自己飽眼福吧！”遲傳樂的輕松活潑讓他的心情也愉悅了起來，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道：“不過你說有料，大概是什么程度？B？C？”

遲傳樂嗤之以鼻：“你太不知進取了！我估計得有D！你說，你瞅著她的腰還挺細吧……”

遲傳樂絮絮叨叨地比較著各班的美女，舒宇不時被他逗得大笑，心里隱藏的不安仿佛陽光下的薄雪一樣融化了下去。

突然，遲傳樂一指前面的回廊，輕聲說：“看，大頭娃娃！”

舒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

教學樓和旁邊那棟樓之間有一個回廊，綠蔭遮蔽，曲徑通幽，環境非常美好。但大部分學生穿過這兩棟樓的時候，都不會走那條回廊，寧愿繞點兒路。但每個人繞路的時候，都忍不住往那邊看一眼，然后又像是會瞎了眼睛一樣轉過頭去，悄悄地指點給別人。

回廊里坐著幾個人，他們一看就與平常人不一樣。每個人都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搖搖晃晃的，讓人感覺那腦袋隨時都要掉下來一樣。他們表情木訥，眼睛總是直愣愣地望著一個地方，手里總是捧著一個大碗，不停地吃吃吃。

舒宇剛來的時候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學校的常規，為了抄近路，就走了這條回廊。當時路過的時候，他還特地看了一眼他們碗里的東西——黃褐色的糊狀食品，看上去不僅讓人馬上喪失食欲，還會聯想到奇怪的方向去。他路過的時候，那群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有的望天，有的看地，全部都盯著不知名的方向，勺子舀起一勺又一勺黃褐色的糊糊，不停地往嘴巴里塞。有些人塞到一半手就停了下來，糊糊粘粘答答地滴落下來，滴在衣服上，他們也完全沒有感覺。

舒宇只覺得一陣惡心，走到一半，不知道他的動作給別人帶來了什么刺激，一個大頭娃娃突然撲了過來，抓住他的頭發，硬要用勺子把他的眼睛挖出來。舒宇頓時大為恐慌，拼命地想要掙脫他的手。還好這大頭娃娃沒什么力氣，用不了三兩下，舒宇就把他甩開了，爬起來就跑出了回廊。那個大頭娃娃在他身后追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被他甩脫了。

后來舒宇被教務主任叫去痛斥了一頓，指責他險些弄傷了一個寶貴的智力進化者。直到那個時候，舒宇才知道這群大頭娃娃的身份。

對于人類來說，智力進化者非常稀有，他們整個莫恩第七中級學院總共也才七個。他們的腦部畸形發育，需要大量的營養供應，所以總是需要進食高熱量的食物。即使這樣有時候還是補充不上，那時就需要同時從血管輸入高濃度營養液。

智力進化者的壽命非常短，極度缺乏與正常人交往的能力，但這樣的他們，卻是人類發展的瑰寶。他們在記憶力、推算能力、思維能力上超凡地強大，各種學科都因為他們的出現而得到了突破性的發展。目前在第七中級學院，二班的學生也并不與其他班級參加同等考試，成績從不計入排名。

正是因為智力進化者的出現，人類的科技才能在短短的八百年間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走出存在了五千年的地球，足跡幾乎遍布整個銀河系。

教務主任訓得口沫橫飛，舒宇聽得膽戰心驚，生怕他會幫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去討好那些大腦袋的寶貝們。還好這種事情是不被校規允許的，從那之后，舒宇就只敢躲著那條回廊走了，到現在為止，他的惡夢里還不時出現一個大頭娃娃，搖搖晃晃地追著他，手里拿著一個明晃晃的勺子……

遲傳樂看著那邊，有些不屑地撇嘴：“你說他們活著有什么意思？要我是智力進化型的，我還不如安心當個弱雞呢！”

舒宇嘿嘿笑了兩聲，沒有說話。他也不知該說什么。智力進化者放在他們這些平常人眼里，看起來的確有些可怕，有些可憐，但是誰知道他們的內心是什么樣的呢？而且，他們固然是乍閃即逝，壽命短暫，但是留下的那些財富，譬如對宇宙與星空的探索，譬如對各種知識的極限研究……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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