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除夕

京城的冬日下午，偶爾也會有暖陽。

柳蔚虹攙扶著祖父，來到青松園一角小亭附近擺下的安樂椅上坐下，讓老爺子曬曬太陽。

安樂椅上墊了厚厚的褥子，還鋪了一層柳老爺子最愛的狍子皮，暖洋洋的。保健醫生和另一位家政服務人員都坐在亭子里，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守候著柳老爺子，隨時來為老爺子服務。

柳老爺子一落座，柳蔚虹細心地拿過毯子來給他蓋在膝蓋上。老爺子的腿在戰爭年代受過傷，如今天冷陰濕的時候都會隱隱作痛。他們這一代人，真是拿命打下來的江山。

“呵呵，狍子皮就是暖和。薇薇你不知道，當年我們在東北老林子里，最喜歡打狍子……”

柳老爺子許久沒有和孫女兒扯這些閑篇，此刻有一句沒一句地又開始講起他的輝煌歷史。也就在柳蔚虹面前，柳老爺子會稍稍放松自己。

祖孫倆聊了一陣子，柳老爺子才又提起普露托號那件事來，言下多有責備，竟連葉家明也說了幾句。柳蔚虹被爺爺教訓得低下頭去，只是一味賠笑，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會讓家人如此擔心了。

像是為了岔開話題，她不經意地提起自己在香都的諸多見聞。高聳入云的摩天大廈，國際大都市的忙碌氣息，人們都在忙著各種商業活動。

雖然她說得很瑣碎，但因為她專門挑些有趣的片段來說，柳老爺子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對于那個遙遠的大都會，華夏國這些大佬們都有一種奇異的情結。

“……爺爺，我聽說，最高首長提出了一個解決這些歷史遺留問題的構想？”

“唔。你是說在兩地施行兩種社會制度的那個提案吧。”

“對。”

柳蔚虹點點頭。

柳老爺子側頭看了孫女一眼。似乎對她關心這些事情并不反感。柳蔚虹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敢大著膽子和爺爺議論國事的。

要沒有柳老爺子的首肯。在南都市，父親焉能那般落力培養她，給她講解許多事情？

“這個事情，首長也是剛剛提出來，大家都在討論……你怎么看？”

柳老爺子有心考較考較柳蔚虹。他也知道，柳蔚虹敢在自己面前提出這件事，大概也是有自己看法的。

“我認為這是一個偉大的、天才的構想。”

柳蔚虹的語調略帶激動。

從后世重生而來的她，對于這個政策在往后多年間帶來的良好前景當然有更深刻的感受。接著，她結合前世的見聞與當今的形勢，意簡言駭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柳老爺子默默聽著。也沒有太多的表示。更不見得完全認同她的觀點。不過，他對于孫女能想得這么深、這么透，還是十分欣慰。

看來，他之前決定讓長子好好栽培這孩子，是正確的決定。假以時日。薇薇一定能成為家族新生代中出色的一員。

這么看來，薇薇的婚事，就更需要慎重了。以前自己總覺得她天真嬌憨又單純，嫁到小世家里當個貴婦享受悠閑生活是最好的選擇。

但如今的薇薇，顯然不會只滿足于普通貴婦的生活。她的夫家，既要配得上她的身份，也得能給她創造一個相對寬松自由的發展環境才行。

這段日子，自己要多留意下世家里出眾的年輕人才是……

柳老爺子暗自思量。

除夕前日，柳成邦帶著妻子、幼子回到了京城。他在京城另有居所。卻不能和柳蔚虹一樣住在青松園里。

事實上，“大內”之中，像柳成邦這種“一方諸侯”是絕不該入住的。柳蔚虹只因當時年紀小才能在此常住，等她大學畢業后出來工作，也不能在此地長久居留了——如果到那時，柳老爺子還健在的話……

回京這幾天。柳蔚虹特別關注老爺子的健康問題。也不是說她平時不關注，其實從她重生以來就一直密切留意著這件事。

前世，柳老爺子的身子原本還過得去。但在她二十歲那年，柳老爺子突發心臟病去世了。

以前她盡管哀痛欲絕，卻沒深究過柳老爺子為何會突然發病，還以為是自然規律，人年紀大了身子自然就有各種問題。

到得現在，她才大略猜到，當初柳老爺子的突然發病，或許和柳家在華夏高層斗爭中遇到了一些重大挫折有關。加上老爺子年紀的確也大了，內外交侵之下，一下子沒能撐過去。

她決心在這兩個方面都要好好努力，讓老爺子可以更長壽些。老爺子能再撐幾年，對柳家，對整個華夏國的政治版圖，都會產生極大的影響。就算撇開這些不談，柳蔚虹也希望老爺子能夠長命百歲。

這可是她最親的親人啊。

原則上，像柳老爺子這種正國級的領導，都有屬于他的保健醫生團隊，為他量身定做養生和保健的計劃。可是醫生的計劃做得再好，患者不配合，那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偏偏柳老爺子是個特別執拗的人，非常有主見——否則他哪能坐上這等高位。人一上了年紀，反而就會有些孩子氣。所以柳老爺子有時覺得醫生說的話是“危言聳聽”，干嘛要一天到晚吃那么多補藥，又要做這個治療、那個治療，他時常會一意孤行地拒絕。

柳老太太勸他好好聽醫生的話，他卻反而更不肯吃藥。雖然這種情況不多，但有時也讓人頗為頭疼。

這半年里，柳蔚虹常常和奶奶通電話，柳老太太每次嘮叨的主題總離不開老爺子的牛脾氣。

“哼，不管他了，隨他去吧。”柳老太太脾氣一上來，也是很剛硬的。

柳蔚虹卻不能不管。這回她一回來，看到天氣好，就攛掇著爺爺出來曬太陽。她又說自己大學體育課里學了太極拳，要爺爺看她練太極，還非要拉著柳老爺子陪她一塊兒練。

柳老爺子對她的“花拳繡腿”嗤之以鼻，號稱自己年輕的時候打的那才叫“拳”，用他的話說“我能三拳打死一頭大野豬”！

“爺爺，我知道您最厲害了！”柳蔚虹完全不介意柳老爺子的“蔑視”，還是纏著柳老爺子每天早晨陪她打太極拳。“就因為您厲害，所以才要您來陪我練啊……好嘛好嘛，就陪我玩玩啦……”

柳大小姐的撒嬌一出，威嚴厚重的柳老爺子也只好乖乖投降。

柳蔚虹這樣“處心積慮”地要讓老爺子練太極也是有原因的。一來，練太極最適合老年人養生，適度的鍛煉可以讓心臟更加強健。二來，太極也是一門養氣的功夫。多練練太極，平和氣性，胸懷才能舒暢，心臟病發作的幾率也會隨之減少。

這是她針對柳老爺子的心臟病在防微杜漸。另外，勸柳老爺子吃藥也是件艱巨的工作。幸好柳大小姐面子夠大，不像柳老太太那樣跟老爺子硬碰硬，而是軟玉苦求、不住在老爺子耳邊說吃藥、打針的重要性。

“快被你這丫頭煩死了！你看，你一回來，我就沒清凈日子過。”

柳老爺子對孫女的“嘮叨”行為大感不滿，氣得吹胡子瞪眼。但他嘀嘀咕咕，最好還是把該吃的藥吃下去了。

連保健醫生都在暗地里對柳蔚虹說：“唉，薇薇你要是常在這兒就好了，老爺子就聽你的！”

柳蔚虹何嘗不想每天陪在祖父身邊，承歡膝下？

然而為了家族的前途，她無法自欺欺人地躲在象牙塔里過著安逸的公主生活。

除夕夜，按照往年的規矩，柳家的直系子孫來到青松園里與柳老爺子、老太太共進晚餐，吃一頓團圓飯。

在大內吃團圓飯也有些小講究，不能像平常人家那樣太過熱鬧，更不能放煙花炮竹。柳老爺子老夫妻兩個，加上柳成邦、柳定邦兩家，也才堪堪坐了一桌。

許久沒見到柳世維柳蔚然兄妹倆，柳蔚虹發現這對堂弟妹比半年前又拔高了不少。尤其是愛打籃球的柳世維，比他的雙胞胎妹妹柳蔚然高了大半個頭，長得很是壯實。

快八歲的柳世暉很少回京，見到堂兄高興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拉著堂兄說話。衛玲玲和廖碧瑩妯娌倆表面上看起來關系還行，笑呵呵地聊著一些世家里女人常聊的話題，又交換著教育孩子的經驗。

廖碧瑩雖然是長媳，卻是柳成邦的后妻，不怎么敢在衛玲玲面前端大嫂的架子。她看著柳蔚虹在老爺子面前泰然自若，比在親生父親面前還嬌癡愛嬌，忍不住拿眼來瞟自己的親子柳世暉，希望兒子也像他姐姐似的能討得老爺子的歡喜。

但柳老爺子對其余幾個孫輩都只是淡淡的，不是不慈愛，只是不太親近。

吃了團圓飯，兒孫們稍坐了一坐，就告辭回家了，只有柳蔚虹還留在青松園里。

次日，就到了每年的重頭戲——拜年。

（各路人馬要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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