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五四六、鯤化鵬鳥復北飛(二)
一住供精彩。
坤興公主梳好了發辮,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了一下,覺得自己綴著這一串珠子,再配上南海紅珊瑚的發釵,顯得既俏皮可愛,又不失皇家的貴氣。
不過她身邊的老年女官,卻是在心里暗嘆了一聲。
早些年的時候,宮中的公主,哪有象坤興這般,沒有幾件好衣裳,也沒有幾件好首飾的!這些年朝廷難過,連帶著坤興這邊的常例錢都少了,不僅如此,坤興體諒父皇之難處,還將自己那點可憐的首飾頭面拿出去發賣,抵充朝廷的軍餉。
唯有這一套南海來的首飾,因為是南海伯夫人所贈,坤興一直未曾舍得賣了。
只不過看今天這模樣,這最后一套首飾,也保不住了。
果然,對著玻璃鏡子端詳了一會兒,坤興戀戀不舍地摘下了珠子與發釵,小心地放入首飾盒中,又摩挲了一陣子那個首飾盒,然后將它交給了女官。
“將這個給母后吧,就說……就說我戴厭了。”坤興公主道。
“是。”女官有些為難,但還是應了下來。
誰忍心拒絕這么可愛的小公主的一番苦心,誰不想幫助她一把呢!只可惜,朝廷里的那些大腹便便的高官們,卻沒有幾人有小公主的這種苦心,若不是這些奸臣,國事如何會如此!
就算是深宮中的女官,也因為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而感覺到不妙。意識到大明正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了。
她離開沒有多久,坤興望著自己簡單的屋子發了會呆,便拿了一本書坐在窗前,她還沒有坐下,聽到外頭腳步聲,緊接著,有女官道:“皇后娘娘駕到——”
坤興忙走到門口,便見著周皇后目光帶戚。捧著那個首飾盒走了進來。一見到她,不待她行禮,周皇后便將她扯入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珠淚微垂:“媺娖,苦了你了!”
“母后這是哪里話,女兒不苦。父皇操勞國事,母后執掌后宮。這才是真苦。外頭的百姓,聽聞有人家鬻兒賣女的,那才是真苦……”
“癡兒,癡兒!”周皇后很無奈地撫著坤興公主的頭發,長長嘆息,女兒越是懂事,就越讓她覺得心酸。
無論如何。自己這女兒乃是帝女,是天家貴胄。怎么能讓她受這種委曲!
“癡兒,這盒首飾是你最愛的。乃是南海伯夫人送你的,你如何能拿出來發賣!”周皇后收住淚水,將首飾盒遞還在朱媺娖手中。
朱媺娖又推了回去:“母后,女兒只恨不是男兒,不能替父皇母后分憂,這一些首飾,算得了什么,況且,南海伯夫人贈的最珍貴的東西,女兒還是留下了。”
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臥室一隅,在那邊的木架子上,放著一具顯微鏡。看到這個,周皇后嘆了口氣:“這東西雖是貴重,卻不是女孩兒家的……乖女,你只管放心,國家雖窮,卻也不在乎你這點首飾,你父皇總能想著辦法。”
“聽聞南海伯富可敵國,為何,為何……”朱媺娖說到這,看到母親的目光變得可怕起來,立刻閉住了嘴,有些吶吶。
她生長在宮中,而崇禎的后`宮之內比較簡單,因此她未受到太多的感染,對于政事,也不是很懂。在她心中印象最深的,還是小時候,每每父皇提到南海伯時,臉上總有笑容。而她雖然未曾見過俞國振,但在她小小的心中,卻已經將俞國振看成能夠讓父皇展開愁眉的大英雄了。
哪怕這幾年來,宮里也有傳聞說俞國振有不臣之心,但朱媺娖就是不信。方子儀每年都會派人給她送些禮物,她也會撿自己親手做的香囊啊、繡絹啊之類的回贈,兩人甚至還有通信。在方子儀看來,這位公主與自己妹妹子檸一樣,都是需要呵護的小姑娘,而且與子檸自由爛漫的生活不一樣,這位公主象是生活在牢籠之中。因此,方子儀對她有著深深的同情,兩人的通信里,方子儀也就會提起一些子檸的事情,比如說子檸又溜出去玩啦,子檸學業有成啦,子檸敲榨了俞國振一個大布娃娃啦。
每到這個時候,朱媺娖就希望自己變成子檸,有疼愛自己的姐姐,還有更疼愛自己的姐夫。
“宮外的事情,你如何知道的……莫非是南海伯夫人信中說與你聽的?”
周皇后有些嚴厲的話語,讓朱媺娖心慌了起來,她站直身,正容道:“母后,是兒臣從報上看到的。”
“這些報紙,就該禁掉……是誰將報紙帶入宮中的?”周皇后一邊說,一邊回頭去看那女官。
“不干許媽媽的事情,是女兒托她帶進來,女兒雖愚,總想著能替父皇母后分憂,可是若連父皇母后擔憂的事情都不知道,女兒還能做什么?”
周皇后原本要到嘴邊的責罰,頓時咽了下去,她瞪了那噤若寒蟬的女官一眼,那女官跪了下來,噙著淚道:“奴婢也是憐惜公主的一片孝心,奴婢帶入宮中的,都是正經的報紙,絕無不宜公主觀瞻之處!”
“起來吧,許嬤嬤,你起來吧……”周皇后唯有長嘆。
不僅是她在長嘆,門外也有一人在長嘆,卻是崇禎。
他退朝回來,心中沉郁,想要找周皇后說說話兒,卻知道皇后到了坤興公主這邊。跟著來此,便聽到了這一出,如何不讓他心中煎熬!
聽得他的聲音,周皇后與朱媺娖來迎,他一手拉著一人,又是一聲長嘆。
“陛下勿憂,女兒如此孝順,陛下當喜才是。”
“是,是,我很高興,我很高興……”崇禎的笑比哭還難看。
“今日臣妾與宮女們。又織出了不少布,以臣妾估算,用不了多久,咱們后宮之中便能自給自足。而且,織出的布匹,裁成衣裳,還可以供應官兵……”
周皇后絮絮叨叨地說著后宮的事情,她知道崇禎來這里就是想要散散心。因此就撿著一些好聽點的瑣事說,但這后宮中能有幾件好聽的瑣事!說了沒多久,她便覺得辭窮,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今日朝廷之上,又要朕下罪己詔了。”崇禎忽然道。
“啊!”周皇后臉上不禁有些羞怒。
崇禎恐怕是有史以來下罪己詔次數最多的皇帝了,有自然災害了,他要下罪己詔。流寇造反了,他要下罪己詔。建虜入關了。他還是要下罪己詔。什么公雞下蛋母雞司辰之類的怪事發生,他仍然要下罪己詔——俞國振對此的評論是,崇禎就是天字第一號的替罪羊,原是整個大明統治階層的責任,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那么,加海賦之事,如何了?”周皇后問道。
“同意了。但是說只在兩廣試行,言下之意。讓朕去給南海伯加賦……南海伯一年貢奉朝廷數十萬兩銀子,還要朕去給他加賦。只怕是南海伯不造反啊,這些亂臣賊子!”
他咬牙切齒地咒罵,讓朱媺娖花容失色,因為朱媺娖分辨不清,崇禎口中的亂臣賊子,指的是朝廷里的大臣,還是俞國振本人。
“或許……唯有看看南海伯能不能再幫一幫朝廷了?”
“朕如何開得了這個口?朕已經不要臉了,派了范閑為欽使去找俞國振,可至今尚無回音,不給足他好處,他怎么會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來!”
周皇后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她一向不干涉外朝政務,因此她心中雖然想到了一策,卻終不敢開口。
“你說,你我患難夫妻,難道說還擔心我責怪你干政么!”
“臣妾不敢,臣妾覺得,以南海伯之功,可加名爵。”
“升為南海侯?”崇禎苦笑,也只有在深宮的周皇后才會覺得,朝廷的名爵有如此重要。對于實際上已經是南海王的俞國振來說,朝廷升不升他為南海侯,都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開了這個先例,恐怕今后就很難與俞國振打交道了。萬一以后要再尋俞國振支持,難道真封其為王么?
“今天駱養性送來的消息,俞國振已經北上了,他此次北上,并未遮掩,是乘他的蒸汽船來的。如今新襄已經如鐵桶一般,連廠衛的人都派不進去,駱養性還是從耽羅島得到的消息,他是在十五日前抵達的耽羅,據說是巡視諸地,還要去倭國。”崇禎喃喃地說道:“崇禎十三年,朕與他有密約,他絕不率兵北上,可這一次……他想做什么?”
“父皇,母后……”朱媺娖聽到這里,臉色已經慘白如紙,她壓抑不住心中的驚惶,終于開口了。
“怎么了?”崇禎對她打斷自己的思路非常不滿,神情冷肅。
朱媺娖垂下眉眼:“兒臣,兒臣想問……南海伯究竟是忠臣還是奸臣?”
在皇家人心目中,判斷人好壞的標準,就是忠與奸。崇禎張開口,“奸臣”兩個字脫口要說出來,但是旋即覺得,這兩個字重逾千鈞。
俞國振當然不是忠臣,這些年來他所作所為,有多少是得到皇家授意的!但若說他是一個奸臣,似乎也不對,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向朝廷所求甚少,所報則甚多。
“你怎么好端端問起這個?”崇禎覺得難以回答,沒有說話,而周皇帝怕他責怪朱媺娖,便搶先道。
“兒臣只是覺得,若南海伯是忠臣,又有這般本領,為何……為何不重用他?”朱媺娖鼓足勇氣,抬頭說道:“兒臣胡言亂語,父皇母后莫放在心上。”
崇禎看著自己的女兒,已經十三歲的朱媺娖身材開始長成,也象她的母親,沉靜而恬美,她眼中閃著迷茫的光,卻還帶著一絲希翼。
這神情,讓崇禎心中一動!
明末風暴 五四六、鯤化鵬鳥復北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