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提前離場

[第3章

第三卷局長之路]

第89節

宋云生的到來，讓全場的氣氛尤其熱烈起來。在座的黨校學員們，多數是正科，少數是副處，不是有很多的機會與市長親近。雖然王國棟、宋云生都在黨校上過課，但在一起喝酒、吃飯，這個就能讓互動更深入些，甚至還可以借著敬酒的機會，說一些更深入的話。所以，很多的黨校學員都很振奮。在許多人的心里，能投到市委書記或市長任何人一方，成為親信的部下，那都是事業發展的重要契機。

丁曉華和顧春蓮分坐主陪、副陪，宋云生坐在了主賓位置。丁曉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方圓坐到了副賓位置。方圓說：“董事長，我坐在這里不合適。”丁曉華一瞪眼：“我說合適就合適。這酒店是我的，我說了算。”宋云生緩頰：“小方，丁總說坐哪里，你就坐哪里吧。”雷憲紅心里和數，高高興興地坐到了顧春蓮的旁邊，陳劍內心妒火中燒，但卻無可奈何。今天的活動，是陳劍一手策劃的，本來是相當成功，所有的榮光都應該屬于自己，但現在，東州新港張依桐一折騰，方圓占據了風光；在納斯集團，雖然顧春蓮客氣地陪著大家轉了好多個車間，也分發了可觀的禮品盒，但丁曉華直接拉走方圓密談，然后坐丁曉華的轎車，然后坐副賓，自己這個主角，完全成了配角。你說陳劍心里該有多么憋屈！

但強人面前要低頭。陳劍在宋云生、丁曉華兩個強人面前，還敢多說什么？坐在顧春蓮的旁邊，陳劍的心里真難受！

顧春蓮走到主席臺前，對著麥克風說：“請安靜，晚宴馬上開始。”全場頓時就安靜下來，不為別的，就因為宋云生坐在這里。顧春蓮說：“今天的晚宴，我們納斯集團倍感榮幸，首先是東州市政壇的希望之星們來納斯集團考察，讓我們感覺到與市委市政府的心貼得更近了；當然，我們的宋市長是市政府的班長，在百忙之中蒞臨納斯集團，更讓我們感到無比振奮，無上光榮。現在，請納斯集團董事長、總裁丁曉華先生為大家致辭！”

丁曉華走上主席臺，拉過麥克風，朗聲說道：“什么叫年輕有為？看到了在座的大家，我知道什么叫年輕有為？大家都是市里重點培養的后備干部，納斯集團能做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給大家一人一個小禮包，那個寥寥無幾，只是我丁曉華的一分心意！納斯集團的發展離不開市委市政府和各部門的大力動力，如果納斯集團要做百年企業，更離不開我們在座的東州市的希望之星們的大力支持。作為納斯集團的當家人，我深知做企業不易，為了能夠讓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好地支持納斯集團，我特意邀請來了宋云生市長，給大家創造一個與市主要領導親密互動的機會。宋市長對納斯集團是非常支持的，畢竟納斯集團是東州市的納稅大戶，市里各項工作都離不開財稅，宋市長作為當家人，當然很清楚稅收的重要性。在這里，我感謝宋市長，感謝在座的每一位。當然，我也要特別感謝市教育局的方圓局長，今天下午我們的交流，讓我對方局長刮目相看。我剛才還跟宋市長說，如果方局長在政府做得不順心，我納斯集團留出一個副總裁的位置給方局長。可是宋市長批評我不能挖墻角啊！宋市長說方局長是市里重點培養的后備干部，告訴我不要把手伸得太長。當然，感謝是一定要感謝，方局長幫了我納斯集團這樣一個大忙，雖然方局長不收錢，也不收女人，但是以后方局長的工作方面，納斯集團是要大力支持的。我丁曉華說話算話，安東升能夠在東州5中設立一個200萬的獎勵基金，我納斯集團也不比東升集團差半分！”

方圓坐在那里，真是說不上來的滋味。丁曉華講的話，看起來都是粗話，但是含義實在是太多，一時半時真消化不了。關鍵是像丁曉華這樣的老奸巨滑的家伙，思維跳躍太快，短短幾句話，已經轉換了好幾個意思，方圓根本來不及琢磨。如果是看文章，可以反復地讀幾遍，仔細體會體會，現在，人家丁曉華可不給你時間，還要繼續往下講：“各位局長、科長，我一向的觀點是，誰真心幫助納斯集團發展，納斯集團就真心支持誰。納斯集團或許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絕對可以給你的政績上加分。方圓局長為納斯集團做了貢獻，納斯集團不會忘記方局長；同樣道理，我們在座的各位科長、局長如果為納斯集團的發展做了貢獻，我丁曉華，還有納斯集團，同樣不會忘記了各位科長和局長。”

這捆綁策略實在是太厲害了！方圓這才有點明白，丁曉華為什么要出席今天晚上的宴請。敢情是拿我方圓當靶子也好，或者真心要重視我方圓也好，總而言之，要給所有的人樹立起一個標桿，一個榜樣，讓這些黨校的學員們都為納斯建設和發展出力，然后畫出一個極其誘惑力的大餅，牢牢地把這些東州政壇的未來之星綁架到納斯集團的戰車上！以后自己要說得清與納斯集團的關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看宋云生，面色不改。方圓思忖：這個宋市長，是不是也被納斯集團給綁架了？我可是聽說，四川省某市的市長，被一個大老板打個電話就能叫來，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他收了這個大老板好幾百萬。后來被雙規后，才暴露了這些故事。難道宋市長也是被丁曉華給綁架了嗎？看起來，跟丁曉華的關系，一定要極其慎重，絕對不能從他這里拿一分錢！

丁曉華說：“今天，宋市長來了，大家要是有什么心里話，都可以跟宋市長講；要是想跟我有什么心里話，我也愿意聽！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真地好！我希望大家今天晚上都能喝個痛快，一醉方休！來，為了能跟宋市長說說話，為了納斯集團更美好的明天，為了東州市最美好的明天，為了在座各位更美好的明天，干杯！”

方圓感嘆丁曉華果然是有水平的人，要是沒有這樣的水平，恐怕也掌控不了這么大規模的納斯集團。致辭也就是1000來字，卻包含了超過萬字的信息。這樣的人，不能作朋友，否則可能被害死了，還在替他數錢；這樣的人，更不能作對頭，否則即便是勉強不被對方所陷害，也會是兩敗俱傷，自身損失慘重啊！方圓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應對這個復雜的局面。

果然，丁曉華坐下后，對方圓小聲說：“小方，我今天可是當眾表揚你啊！我也作了承諾，以后你的政績，我肯定會大力支持。”方圓說：“謝謝丁叔。可是我怎么感覺像是有點火燒屁股的感覺呢？”丁曉華嘿嘿地笑：“燒了已經燒了，想滅火不是那么容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怎樣把火燒旺，但別燒著自己就成。小方，太上老君的金丹，可都是在火爐子里煉出來的。真金不怕火煉，如果你是塊金子，就得跳到社會的大染缸里走一遭，如果還能站著出來，那么，你就是這個樣子的。”丁曉華伸出大拇指。方圓苦笑：“丁叔，我倒是希望我是塊破石頭。”丁曉華說：“能成為茅坑里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也很了不起的，百毒不侵，百折不撓，在屎坑里熏黑了，熏臭了，但還是一塊內心堅硬的石頭，洗干凈了，仍然是一個好漢。那大概就是厚黑學的最高境界了，洗干凈的外表已經看不出什么來，但實際上已經是黑而無形，厚而彌堅。”

真沒有想到，丁曉華竟然對厚黑學的造詣也有這么深？原本以為是個粗人，沒有想到，墨水還不一般哩。看起來，丁曉華在某個方面來擔任自己的人生啟蒙師，也是完全能勝任的。

方圓由衷地說：“丁叔是我的老師啊！”丁曉華說：“都說我丁曉華壞，能理解我的，也寥寥無幾，你算一個。好，我收下你這個學生。”

見竿就上。方圓真地無語了。遇到這么一個臉皮厚得無形黑得無色的老東西，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方圓只好說：“我很榮幸，在您這個太上老君的爐子里煉一煉。”丁曉華說：“那你得多親近我，我才能把我的看家本領傳授給你。看見我像看見狼一樣，躲著，我怎么能傾囊相授呢？”方圓說：“是，丁叔批評得對。我改還不成嗎？”

風云變幻，轉眼間，全場的目光都在看方圓與丁曉華竊竊私語，包括宋云生。內涵不同的目光投過來，方圓即便是鼓勵自己要學著丁曉華臉皮厚，也有些坐不住。丁曉華說：“宋市長，咱一桌，就以你為主了。你看看，咱開始喝？”宋云生說：“喝吧。”丁曉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把剛才的尷尬之事拋之九霄云外，這舉重若輕的感覺，果然非同一般。

喝過幾杯，丁曉華陪著宋云生，到其他桌敬酒。顧春蓮就走了過來：“方局長，我敬你一杯。”方圓說：“顧總，謝謝。”顧春蓮說：“我可很少看到董事長這么器重一個人，你是第一個。”方圓說：“我無德無能，董事長是謬愛了。”顧春蓮說：“董事長的眼光從來都相當毒辣，很少有看錯人的時候。以后，方局長要多多關照小顧，有什么事情，跟小顧說，小顧能做到的，一定盡力。”方圓說：“顧總，你是大姐，在我面前稱小顧，我可真擔當不起。”顧春蓮說：“你在董事長心目中的地位，可排我的前面了。小顧也好，直呼我名也好，我得擺正我的位置。”方圓說：“應當擺正位置的是我。”顧春蓮說：“多支持，互相幫助，好不好？”方圓說：“好。”顧春蓮說：“有你這句話，我在納斯的日子還能好過些。”

啊？方圓差一點暈倒。看到方圓詫異的神情，顧春蓮說：“納斯的事情很復雜，除了董事長，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人能駕馭得了。我個小字輩，也不是那么站得穩的。”方圓默然：大概也只有丁曉華這樣的權謀很深的人才能控制住，每一個副總裁都有很大的權力，都有很大的利益，確實比較難辦的。自己參加董事會，是喜是憂，難預料。這是趕鴨子上架，鞭子抽驢拉磨，不是自己想逃跑就能跑得開的。

雷憲紅也走過來給方圓敬酒。方圓說：“雷校長，應該我給您敬酒的。”雷憲紅宦海沉浮幾十年，世事看得很清：“方局長，我敬你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方圓說：“唉，在針尖上跳舞，看起來光鮮，日子難過啊！”雷憲紅說：“中國人的傳統，你好，我就不讓你好，非把你搞臭。魯迅先生已經批評過中國人的這個劣根性。所以，有才能，這是好事；如何讓才能發揮出作用，而不是被人掐滅，這確實是個學問。我祝你不斷進步，有更美好的明天。”方圓說：“謝謝雷校長。我也祝您事業更上一層樓。”雷憲紅說：“再有幾年就退下來了。現在最關心的是兒子的成長。”方圓說：“他進5中的事情，我來辦。將來如果我還在教育系統，能幫上什么忙，雷校長請隨時找我。”雷憲紅說：“好，少不了麻煩你。”

丁曉華與宋云生返回座位。丁曉華說：“小方，你不抓緊時間敬宋市長一杯酒？過一會兒可就沒有機會了。”宋云生笑吟吟地看著方圓。方圓滿上一杯，說：“市長，我敬您一杯酒！”宋云生也站了起來：“好，小方敬的酒，我要喝。”方圓說：“市長為東州市的發展日夜操勞，您還為東州5中的發展傾注了關懷，我感謝您，敬重您！”宋云生說：“在其位，謀其政。我所做的，無愧于黨，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我頭上的帽子，就可以了。”方圓說：“我能力有限，只有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中加倍努力，努力多出成績，才能回報市長的厚愛。”宋云生點點頭：“你的能力，你的成績，我都是滿意的。有什么事，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方圓說：“好。”

宋云生把杯中酒全部喝下去。走了一大圈，這杯酒沒喝多少，都是淺嘗輒止。與方圓喝一杯，喝得可真不少。方圓要回座位，宋云生拉方圓到一邊：“小方，下午你在東州新港提的問題，抓住了關鍵啊！鐵路確實是東州新港的生命力！能不能幫幫我，把鐵路的事情給解決？”方圓說：“我只怕辦不了，也辦不好。”宋云生說：“省里的批復已經下來了。省里同意這個投資立項，現在的關鍵是鐵道部。這個部門很難啊，劉志軍這個人不好打交道，雖然是鐵路通，但一言九鼎，找個副部長，有的時候都不太管用。小方，你知道，這東州港對于以外貿進出口為主要支柱的東州市來說，至關重要，我也希望，在我的市長任上，能夠為東州市留下一個百年工程，不希望自己這個市長碌碌無為一任。”

方圓想起了自己認識的鐵路上最大的官就是邵可卿。不知道她能不能幫上這個忙。與其讓東州港因為沒有鐵路而在碼頭建成之后曬太陽，不如想辦法通上鐵路讓運力提升上去使東州港成為東州市發展的助力。方圓覺得有必要試一試，不成再說。

方圓說：“市長，這件事我想試一試，不一定能成。”宋云生說：“好。如果鐵路項目能夠審批下來，我給你慶功。”方圓說：“我只是要試試看，能不能成，真沒有底。”宋云生認定方圓在鐵道部有人，感嘆自己近兩年來一直對方圓示好，證明是很正確的政治選擇。想到王國棟找方圓談話，宋云生的心里很不爽：這樣有用的人才，憑什么王國棟想獨占？宋云生說：“過幾天，我愛人和孩子到要東州來度假。你到我家里吃頓飯吧。”方圓覺得一股幸福的暖流從腳跟一直上升到頭頂。家宴，意義不同尋常啊！在王國棟與宋云生之間更傾向于誰，方圓的心又發生了動搖。

方圓滿一杯，敬丁曉華：“丁叔，我對明天的董事會有恐懼感。我參加合適嗎？”丁曉華說：“怎么不合適？更何況，我已經向宋市長給你請假了。”方圓說：“我只是一個教育工作者。”丁曉華說：“你發展的基點不在教育。外面的世界很大，多適應適應不同的環境，多換換腦子，才能更好地適應這個世界，對不對？”方圓說：“丁叔，您這是給我出難題。主意我已經出了，5個想法，您都喜歡。我覺得我已經完成任務了。”丁曉華說：“明天的董事會，我充滿期待。多少血雨腥風的日子都已經經歷過，有了你的5個金點子，我相信只要落實得好，納斯集團的暫時困難一定會過去。我希望明天你會帶給我驚喜，天大的驚喜！”

丁曉華的話總是那么深奧難懂，方圓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每天腦細胞都得多死好幾十萬個。方圓硬著頭皮：“丁叔，我盡力而為。”丁曉華說：“好，這句話是最實在的一句話，我當作最真的話來聽。來，喝酒！”

方圓坐下了，手機響了起來。看了一眼，方圓就急忙站起來，幾步跑出宴會廳。這是宋思思打來的電話，方圓不方便在公開場合接聽。來到外面，方圓就看到了何愈明，點點頭。何愈明看到方圓，內心吃驚董事長跟這個年輕人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但看到方圓手里的電話在響，說：“方局長，是不是找電話？我給找個房間。”方圓說：“謝謝。”

在一個房間，方圓接通電話。何愈明乖巧地退出房間。方圓關切地問：“思思，今天怎么樣？”宋思思幽怨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師兄，我今天等了一整天的電話。”

方圓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樣，鉆心地疼，無限地愧疚涌上心頭：“思思，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今天隨市委黨校考察團，在外面整整一天，一直沒得空。上午在球拍廠和市國資委，下午去了東州港和納斯集團，晚上納斯集團宴請考察團一行，宋云生市長也來了。”

方圓覺得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馬上住嘴，說：“思思，現在還好嗎？”宋思思說：“一天沒等到師兄的電話，心里很失落，有一種被師兄不要了的感覺。嗚嗚嗚……”宋思思的輕聲啜泣讓方圓的心都碎了，人家可是真正的黃花姑娘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自己，自己卻沒有表現出足夠的珍惜，方圓很想煽自己幾個耳光。方圓說：“怎么會呢？我昨天跟你說過了，不管怎么樣，不管什么時候，我都不會離開你，哪怕我丟了官，罷了職。”宋思思說：“師兄，能來看看我嗎？”方圓毫不猶豫，說：“能！”

在這一刻，方圓不再管什么黨校同學，不再管什么宋云生、丁曉華。誰也不如思思重要！甚至于忘記了帶納斯集團的禮品，方圓直接沖出房間，朝樓下跑去。何愈明追上幾步：“方局長，你怎么走了？”方圓說：“我有急事。”何愈明說：“那么坐我的車吧。”方圓說：“不用，我自己搭輛出租就可以。”

何愈明站住了，摸出電話，向丁曉華報告：“董事長，教育局的方局長接過一個電話，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我讓他坐我的車，他自己搭出租車走了。”丁曉華說：“知道了。他會給我打電話的。你跟顧總聯系，今天給黨校學員的禮品，給方圓雙份。明天方圓要參加納斯集團的董事會，明天再給方圓也不遲，別忘記了這個細節。”何愈明說：“是，董事長，我馬上跟顧總聯系。”

何愈明真有點想不明白，教育局副局長方圓，竟然有資格參加納斯集團的董事會？自己好歹也是一家大酒店的老總，卻只算是納斯集團的中層，根本沒有參加董事會的權力。而方圓竟然有，這方圓到底何許人也？亅

教育局長 1983、提前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