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新的人生

舞臺上只有一盞孤零零的燈投射下來，籠罩著一個修長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這個身影右手提著一雙鞋子，赤腳踩在舞臺上，感受著地面的柔軟和淡淡的溫度。那低垂的腦袋，輕抬輕放的步伐，都透露著他的不舍。懶洋洋的燈光之下，睫毛投射在臉頰上的陰影，忽閃忽閃眨了兩下，然后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做一個告別儀式一般。

站在舞臺上的，正是剛剛和特拉維－拿恩告別，然后重新回到舞臺上的埃文－貝爾。此時觀眾都已經離場，劇場的燈光也全部熄滅，只留下舞臺上一盞孤單的吊燈照明，為一會打掃衛生的工人留燈。埃文－貝爾把鞋子脫了，光腳踩在這一方湖藍色的舞臺上，充滿眷念。

十年，他在這片舞臺上沉浸了十年時間，從八歲進入外外百老匯，到今天的登臺演出，他花費的心血一點都不比別人少，他絕對是用自己的實力贏得了今天的喝彩，這一點，他問心無愧。

埃文－貝爾，準確點說他還有一個中文名字，顧洛北。要說年紀，上一世的三十歲加上這一世的十八歲，他已經活了四十八年了：這是他的第二次人生。

一場車禍之后，撥開濃得化不開的血色，他看到的世界全然不同，他從北京到了倫敦，他從2012年的光棍節回到了1982年的光棍節，他從純種的中國人變成了以英語為母語的白種人，最重要的是，他從三十歲的大男人退化成為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小說看多了，電視看多了，再笨的人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他重生了，以一個嬰兒的身份重生了。

說來十分諷刺，上一世，他是在親眼目睹自己未婚妻的外遇時出車禍的，一個是自己交往了十年的未婚妻，另一個是自己認識了十五年的好友，兩個人就像熱戀中的情人一樣談笑擁吻。站在街對面的他，雖然僅僅是一街之隔，卻覺得這里和那里是兩個世界。憤怒占據了他的頭腦，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當車子接觸到他身體時，他依舊清晰地看著對街兩個人臉上的甜蜜。一直到死，他也沒有看清楚，兩個人目睹到他出車禍時的表情究竟是什么，幸災樂禍？松一口氣？還是后悔、悲傷？

重生之后的人生，在陌生的倫敦，他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曾經，因為襁褓中的他不哭也不鬧，甚至有些陰沉，他的母親凱瑟琳－貝爾甚至以為他腦子有殘缺，日日夜夜在為他擔憂；他的哥哥泰迪－貝爾對他有求必應，把自己這個弟弟捧在手心里，甚至有一次因為鄰居的小孩罵自己是不會說話的啞巴，泰迪－貝爾把那個小孩打得頭破血流。

他很幸運，雖然以悲慘的結局結束了他上一次人生，但這一次的人生，卻擁有了疼愛自己的母親和哥哥。在三歲的時候，他想通了，他決定要享受人生，把上一輩子所虧欠的都補回來。上一輩子，他一直為了別人而活。為了父母，他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夢想，考了建筑系；為了女友，他放棄了人才濟濟、難以出頭的建筑師，成為了一名記者兼自由撰稿人，以掙錢為先。這一輩子，他要為了自己而活，為了自己的興趣愛好而活，要活得開心活得絢爛。生如夏花，死如秋葉。

顧洛北這個名字是凱瑟琳－貝爾起的，巧合的是，凱瑟琳－貝爾是中英混血兒，“北”取了他們姓氏貝爾（Bell）的諧音。他哥哥中文名叫做顧澤雄，“雄”則是取了他名字泰迪－貝爾諧音的意思：泰迪－貝爾英文是Teddy－Bell，和泰迪熊的英文發音是一樣的，Teddy－Bear，全世界都知道，泰迪熊是一只可愛“熊”。所以，泰迪－貝爾就有了一個如此可愛的名字顧澤雄。

顧洛北出生之后，所知道的家人就只有母親和哥哥。至于父親，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完全一無所知。只是隱約地聽鄰居說過，凱瑟琳－貝爾原本是薩維爾街的大小姐，卻愛上了一無所有的父親，然后和父親私奔離家，與家里斷了所有聯系。至于這個轟轟烈烈愛情故事的男主角，在顧洛北出生之前，就和凱瑟琳－貝爾離婚了，現實終究是打敗了理想。在生活和愛情面前，獲勝的總是生活。

顧洛北六歲的時候，凱瑟琳－貝爾就帶著兩個兒子來到了美國紐約淘金。單身母親獨力養活兩個兒子的勵志故事，總是可以讓人潸然淚下。為了減輕母親的生活負擔，顧洛北也顧不得驚世駭俗，就想利用重生的優勢，大撈幾筆。小說不都這樣寫的，寫幾個劇本，寫幾首金曲，拍攝幾部電影，在股市里攪和攪和，就發家致富了。

可仔細琢磨了琢磨，顧洛北才發現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股票？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炒，倒是記得九四年和九八年足球世界杯的冠軍歸屬，可以賭賭球，但可惜沒有成本，而且也未成年，沒有能夠成行。

劇本？首先，寫劇本想起來容易，實施起來難，這一部電影九十分鐘，那么多臺詞，他又不是電腦，哪記得住那么多臺詞；其次，他倒是寫了兩個劇本大綱，一個是第八十三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獲得者“國王的演講”，說是大綱，其實簡陋得很，就一個框架而已；還寫了一個世紀巨片“阿凡達”的劇本，這就相對來說詳細一些了，但也不算是完整劇本。就這兩個劇本，折騰了他近半年，寄給幾家大電影公司之后，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

歌曲？這旋律倒是會哼，可要譜曲，譜曲可是需要專業訓練的來著；而且還要寫詞，誰會？現代去KTV唱歌會背歌詞的可沒有幾個，至少他現在腦海里記得的歌曲就沒有詞。最后也只好放棄。

拍電影？就算是獨立電影，沒有資金，也慢慢做夢吧，何況他才六歲而已。

所以，顧洛北發現，小說和電視都是騙人的，一切都說得那么輕松，隨手寫幾個劇本就有大公司上門，隨手拍幾部電影就是大導演了，隨手寫幾首歌就風靡世界了。小說就是小說，距離現實有很大很大的差距。

硬要說重生的優勢，顧洛北倒是知道什么電影會火，什么電影會拿獎，也知道什么演員、歌手未來會紅，這些方向性的東西，因為他曾經擔任了三年的娛樂記者，在車禍之前剛剛成為副主編，所以他還是很了解的。但具體到實施時，他就記不住那么多細節了。所以說，重生也沒有太多優勢，他依舊需要依靠自己的雙手、自己的努力去開創一片天地。

生如夏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所以，僅僅八歲，顧洛北就進入了外外百老匯，一方面是為了圓自己上輩子的夢想，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掙錢、減輕家里負擔。果然，顧洛北在他九歲生日的那一天，為家里帶來了第一筆收入，六十美元。

所謂外外百老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即指全世界音樂劇的圣地百老匯外圍的外圍。百老匯，外百老匯，外外百老匯，就是如此而來的名詞。

外百老匯，就是在百老匯大道之外的劇院。1950年代，基于對于百老匯商業氣息的反感，外百老匯大行其道。對于想要推出實驗性的、或是太前衛的劇目，又不為百老匯的劇院老板認同的制作人來說，外百老匯成為他們大顯身手的好地方。于是，一批戲劇界的精英離開了制作費用昂貴的百老匯，前往紐約市的其他地區，如格林威治村附近，他們利用附近的舊教堂、廢倉庫、半地下室作為排演、甚至演出的場所。這些地方讓觀眾有機會見識新的表演天才的演出，以及許多不為百老匯認同的帶實驗性的劇目。有時候，在外百老匯劇院的小型舞臺里演出的效果要比大規模的劇院演出效果更好。真正的紐約人往往喜歡去外百老匯劇場看劇，因為他們懂得什么樣的劇目值得一看。

不過如今外百老匯也步入了百老匯的后塵，走上了高成本的道路，所以又有了外外百老匯的誕生，其觸角甚至延伸到了布魯克林區和皇后區——這里曾經被視為紐約的貧民區。

凱瑟琳－貝爾一家三口就住在布魯克林區，顧洛北的劇團生涯從外外百老匯開始，走進外百老匯，最后闖進了百老匯這個圣殿。

十年，真的是一晃而過。顧洛北站在舞臺上，無限感慨，自己從對演技對音樂對舞蹈一無所知，到如今的精通，他有這個自信，站在百老匯群星云集的舞臺上也不會被埋沒到看不見。

這一次挑戰格瑞澤貝拉這個角色，之所以能夠成功，有因為顧洛北功底深厚，水到渠成；也有因為他年僅十八歲，聲線還比較高，演唱女生的部分也不會有太大破綻；還有因為他兩世為人，對于這個角色的理解和演繹自然再真切不過。

今天的演出，也算是對自己過去十年的百老匯生涯畫上了一個漂亮的逗號，對，是逗號，他肯定還會回來的，因為他已經愛上了這片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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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藝術家 002 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