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 第一四六章 禁術
第一四六章
來自墨脫領地的信箋,但并未墨脫所寫,藩主就算想給宋陽寫信也無法執筆,他身受重傷、右手被徹底廢掉…不久前,領地中來了刺客。
墨脫的運氣不好,刺客不僅武功好,且心思沉穩、擅潛行、懂偽裝、精通毒術與機關設計,單以行刺而論,天下怕是再找不出比他更合適做刺客的人。
但墨脫也很幸運,恰巧有貴客住在他的府上,于危急中救了他的性命……
冬天時宋陽藏身于墨脫領地,待燕軍出關后,南火拔營進入燕土,但云頂和無魚并未隨軍同行。云頂心性慈悲,實在不適合與矢志復仇、入燕只為殺人的南火在一起,而他在高原的信徒盡喪、在南理的道場被大火燒成灰燼,活佛無處可去,就先在墨脫處住了下來。
無魚則因身上傷勢未愈,需要再靜養一段時間,也暫住于高原。
稻草奉國師之名去割仁勒與墨脫的人頭,結果迎頭遇到了云頂,又豈能討得好處?
要知道,若真的硬拼起來,就算是花小飛遇到云頂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是稻草。不過云頂也沒想到會有刺客潛入,另外稻草行刺的手段也的確驚人,待云頂察覺危機時仁勒活佛已經遇害,他只及時救下了藩主墨脫。
但是……既然云頂趕在稻草得手、離開之前出現,那稻草就逃不掉了。
刺客被生擒活捉。
對于行刺、救人、拿下刺客的過程云頂只是大概做了個交代,其間細節一概不提,這封信真正的關鍵在于:云頂問出了口供,得知刺客是燕頂極親近的晚輩,另還一樁極重要的消息:燕頂孤身一人來了高原,而且不會與燕軍匯合,他要去辦一件大事。
至于燕頂具體會去哪里,云頂在信中告訴宋陽:刺客知道,但還未招供,用不多久一定能得到結果。
宋陽又驚又喜,雙手都忍不住微微發顫。
國師行蹤神秘,外人絕難探知,其他多數時間他都會縮在重重保護下……看過信宋陽當然能明白,若此事屬實,那便是老天爺送來的大禮:一個殺掉燕頂的好機會。
有關進軍紅瑤的會議中途停頓,將領們暫時離開,從封邑中跟來的人都留下,宋陽先把信箋攤開來請眾人過目,看完謝孜濯最先開口:“你要到高原去?”
待宋陽點頭,謝孜濯繼續道:“南火在這里的戰事和對紅瑤的突襲,我和金馬、鄭紀等人商量就可以,這一重沒問題的,但你去高原…實屬不智。”
宋陽知道她擔心什么,可是大好機會,他又豈能平白放過去,微笑著應道:“不是我一個人,羅冠和我一起,等到了吐蕃還會匯合云頂、無魚兩位高人,如果國師真的孤身一人,未必不能和他一斗。”
這次宋陽不打算帶兵過去,一是高原上的環境,帶兵很容易暴露行跡,到時候說不定沒打到兔子反倒被其他藩主當成兔子給打了;二是這回的情形與上次在燕子坪痛打國師大不一樣,上次是布好了口袋引敵人上當,燕頂一頭扎進埋伏中。這回則更像是追蹤,以燕頂警覺,帶著一隊兵去抓他,何異于敲鑼打鼓,生怕他會無法察覺么?
宋陽心意已決,謝孜濯不會阻攔,只是盡量幫他想得周全些:“只你們幾個未必行的,從這邊隨你一起去的,還要有阿里漢、施蕭曉和帛夫人,前兩個武功能幫你,帛夫人江湖經驗了得,助你追蹤再好不過。”
被點名的紛紛點頭,大家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于道理于交情甚至于大局,這一趟都會隨宋陽同行,全無話說。倒是齊尚見自己未中選略顯失望,嘴巴動了動好像要主動請纓,但最終還是沒出聲。這次去高原,是狙擊天下第一高手的行動,齊老大有自知之明,知道憑著自己的本事,幫不上忙只有添累贅的份
謝孜濯的話還沒說完:“更要緊的是傳書燕子坪,再請三個人去高原匯合你們:琥珀、陳返、李逸風……另外你的那輛馬車,或者你送給紅波府的箱子,至少要帶上一件。”
燕頂不止武功冠絕天下,毒術、機關也都強到無人能及,在后兩項上,唯一能和他稍作周旋的就只有琥珀了,而且琥珀又何嘗不視燕頂為大仇,有她隨行既添強助、同時也是對她的交代。
陳返現在修為衰退,但只要服食藥物,戰力比起羅冠還要更強一線;至于李逸風,沒什么好說的,反正在謝孜濯的盤算里,只要能動的、像樣的高手,她統統要給宋陽配在身邊……
“琥珀應該叫上,這個機會她等得可能比我還苦,李逸風與此事不相干,能來最好不來也無妨。但是陳老爺子……”宋陽搖了搖頭,只是個失去記憶的可憐老人,宋陽不想拉他去惹這個麻煩。
謝孜濯知道此事勉強不得,心里嘆了口氣,并未再堅持,可是沒想到的,羅冠忽然開口道:“請上師父一起吧,這對他是好事。”
算起來,羅冠才是陳返的真正家人,從他口中說要請陳返出馬,其他人還能有什么話說。眾人就此定議,向燕子坪請調高手的信由瓷娃娃親筆來寫,當天便由小狗傳遞出去,仍是‘辣得不能更辣’的火急軍書。
差不多在信箋傳出的同時,宋陽一行也就此啟程,趕赴高原。
趕路途中,宋陽找了個獨處的機會,詢問羅冠為何要請出師父,羅冠的回答很有些飄忽:“老了的大宗師,是這天下最可憐的老人;老死的大宗師,是這天下最可笑的死人師祖安享晚年,臨終前曾對師父如是說。后來師父對我說過:仔細想想,果然如此。”
即便修為大幅減退,陳返依舊是真正的大宗師,求戰、求敗、求強敵的甲頂、宗師。
記憶混沌、行將朽木,能于生前再逢這樣的一戰,對陳返是一種幸運。
在宋陽身邊的人修為最差也是丙字上品,這群人的腳程何其迅速,從南火大營出發,二十天后便趕到了墨脫領地,這還是因為要小心避開燕軍,耽誤了不少時間。
時隔一季,重返多蘭城,無魚遠遠迎接出來,大藩主墨脫也不顧傷勢親自出迎,來到府邸雙方少不得又是一陣寒暄,宋陽還親自幫墨脫查看傷勢。
句心里話,宋陽挺有些慚愧的,覺得對不住墨脫。明擺著的事情,不用逼問刺客口供也能想到,就是因為墨脫幫助了南火,這才引來燕人的報復。
不過別看墨脫一副暴發戶、土財主的庸俗打扮,為人卻慷慨得很,在宋陽奉上歉意后他把大手一擺,笑道:“幫你就是幫我自己。你不用客氣,我也不會客氣。”
話說得很含糊,可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他是大活佛的嫡系,燕人本來就不會放過他。以前大活佛的勢力已經煙消云散,如今的亂局中墨脫想要自保,除了保存實力之外,還得再為自己尋一個陣營……以他領地所在的位置,自然應該和大燕多親近,可燕人不容他,那還有什么可說的!
當南火打到他的領地時,墨脫不愿開戰,其中固然有實力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看重常春侯:不是因為宋陽手上有南火、不是因為宋陽背后有南理,而是這個南理的常春侯之上,有個回鶻大可汗的義兄。
而兄弟倆的交情如何,看看回鶻對南理的態度就足夠明白了。
便如墨脫所說,他幫宋陽就是幫自己。
南火離開后、刺客未到前,墨脫借著和無魚師太閑聊的機會,隱約表示出想要和常春侯更‘親近’些,在他的打算里,要是能有機會和宋陽也拜個把子什么的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不行的話,嫁個女兒給宋陽也是不錯的選擇。師太當時搖頭而笑:“宋陽這個人,一副兇狠性子和一肚子心機盤算下面,藏著的卻是顆義氣心肝,藩主大人不用想太多,‘以前幫過他,以后還想幫’,這十個字,足夠讓他把你當做好朋友了。”
師太說的是實話,墨脫卻覺得她敷衍,心里還在盤算著嫁女兒的事情,不料燕國的刺客來了。
其實墨脫清楚得很,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他賣了人情給宋陽這邊,大燕那邊遲早都會報復,只是他沒想到來得會這么快,而且這么‘不官方’,上上大燕,居然直接動用江湖手段。
如果仁勒沒死,那這次行刺對墨脫來說簡直就太美妙了,一下子又把他和宋陽一系的關系拉進了很多。可惜,仁勒死在刺客劍下。念及故人,墨脫的心里就會戾氣涌動……兩個人合作了幾十年,配合融洽,拋開各自身份,私交更是深厚。
以前的主人博結死了,墨脫變成了孤魂野鬼;如今摯友也往生極樂,墨脫的想法和心思也就更堅決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說得太細致,幫墨脫查看過傷情后,宋陽轉入正題,問無魚師太:“云頂上師呢?”
自從他們到來,云頂一直沒露面。
無魚解釋道:“活佛在訊問刺客,他交代過此事不能中斷,沒法去迎你,請你莫見怪。”
宋陽哪會在意這種小節,但他擔心另外一件事。
一路趕來,大家對刺客的事情不知討論過多少次,很快發現這其中一個疑竇,如果刺客真的是國師或者景泰的心腹,那不用問此人必是心智堅定之輩,哪會那么容易招供的,尤其是吐露自己身份、國師的行蹤這種絕頂機密。
何況云頂的慈悲謙懷大家都再了解不過,以云頂的性子實在不適合做刑訊逼供這種事情,大家擔心,會不會是活佛被刺客給騙了。帛夫人是江湖人,想的就更多了,她甚至懷疑行刺之事本身就是個陰謀,國師的行蹤便是個誘餌,騙著大伙去往陷阱里跳……對上了燕頂這樣的人物,不由得大家不多加小心,疑神疑鬼也情有可原。
無魚不是外人,宋陽沒去講究措辭,直接講出了自己的顧慮。
對此師太先是笑了笑,應了句‘有此一問是應該的’,隨即轉入正題,正色道:“可你們有所不知,云頂上師不止有一掛慈悲心腸,在他心中,還修持了一道降魔怒火。”
燕人害大活佛在前、利用小活佛在后,這次又派刺客來殺了云頂的摯友仁勒,云頂再如何如何謙懷慈悲也無法忍住心中怒火,所以這次他動用了犀利手段。
有關審訊的細節,就連無魚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這云頂這次動用的是一門域宗獨門傳承的秘法,是‘禁術’,除非大邪魔否則不許動用的法門,此術有攻心震腦的奇效,足以保證問訊結果的可靠,但是被逼供之人,在連番受術后會變成個徹徹底底的傻子。
其實想一想也不奇怪,云頂的修行本就和‘攻心’有關,比如他的心眼,另外再有禁術也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稻草的心境的確是堅定無比,即便是禁術也無法讓他一次開口,掏出來的只是一個個片段,是以云頂一次次逼供,不用問了,稻草已廢,無論云頂能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最后稻草都會神智淪喪……
隨后一段時間是,宋陽等人安心在多蘭等待,云頂專心逼供,只偶爾露面、但并不多說什么,稍事休息后便再去地牢。
直到一個月后,琥珀等人接到了瓷娃娃的傳書,從南理山坳中啟程趕來高原,抵達多蘭城與宋陽匯合。琥珀、陳返、李逸風三個人都來了,而出乎意料的是,從頭到尾都不參與打仗的顧昭君,竟然也隨行同往。
見到長輩和朋友,特別是琥珀,宋陽開心異常,好一番熱鬧后他才騰出空子問顧昭君:
顧昭君皺眉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了個傻問題,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個什么人?”
宋陽才懶得和他矯情,更沒興趣去答他,只是重復主題:
顧昭君倒不嫌煩,宋陽不回答他就自問自答,自顧自的點頭:“我是個商人。那我再問你,商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商人逐利,最在乎的當然是錢,只要是買賣、只要能賺錢,我做什么都成,那我還要問你,你老子、燕丞相付潛訓被連根拔起,我跟著一起倒臺,這其中有件事我始終想不通,你可知道是什么?”
宋陽樂了,這么問答,自己還真挺省心的。
陳返也從一旁笑道:“你們兩個,小孩子么?很有趣么?”
“是啊,你倒是配合些。”顧昭君向宋陽抱怨了句,不過他也挺聰明,不等宋陽再一句‘你怎么來了’,就搶先開口繼續解釋道:“以前我和老付合作得挺好,可這不是說我就一定會和他待在一條船上、眼看著腳下的船沉了也不懂得再上別的船。所以我以為,燕頂、景泰,要對付丞相就去對付丞相,何必連我這個生意人也一起給打了?他們應該找我合作,大家一起繼續使勁賺錢才對。這一重我可想不通,如果有個機會能當面問問燕頂,我非來不可。”
“就是為了當面問問他?”宋陽總算換了個問題。
顧昭君卻大搖其頭:“問問只是其一,更要的緊是燕頂和景泰搶了我的地、搶了我的錢、搶了我的生意買賣!剛剛不是說過么,商人最看重的就是錢,我以前很有錢,如果變現換成銀兩,能堆成一座夠你爬三天的山…我這么多錢啊,都被人搶去了,你自己算算,這得是多大的仇?我要不報仇,對得起我的錢么?”
宋陽哈哈大笑,跟著又對顧昭君點了點頭,正經說了句:“多謝!”
顧昭君搖頭:“不用,大伙互相幫襯,談不到誰謝誰。”
就在所有人匯合后第三天,云頂也終于完成了訊問,走出地牢老活佛長長地抻了個懶腰,對宋陽道:“大概清楚了,燕頂人在高原無疑,西面的雪嶺,不過不止他自己,還有他的師弟。”
多出一個花小飛,也算不得什么意外,具體地方云頂已經從稻草處問得明明白白。
“另外,還問出了另一樁案子,與你們南理有關。靖王之亂后,就是此人在鳳凰城行兇報復,大薦福寺的僧侶和小婉的父親,都死在他的手上。”
這可是意外收獲。宋陽指了指地牢:“刺客現在如何?”
“神智盡喪變作廢人,我未留,已超度。”
從決定施展禁術開始,云頂就動了殺心。刺客是不能留的,其他先不論,禁術能奪去神智、但不會廢去武功和毒術本領,放任一個身懷絕技、心地狠毒的傻子在人間游蕩,不知又會害了多少人,何況追究血債,此人本就死有余辜。
沒什么可說的,自有人割下刺客的首級,由謝門小狗負責傳遞,寄送至慕容小婉處,當初稻草把慕容老大的頭顱帶走了,害人死無全尸,如今總要再用他的人頭去祭奠那些在天之靈。
報應輪回不爽,便是如此了。
多蘭城中的眾人也不再耽擱,當天便啟程,趕赴燕頂所在之處,這一趟能不能遇到人、殺到人都是未知之數,但非去不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遇到這樣的機會。
算一算人手,宋陽幾乎集結了自己能調用的、除了帛先生之外所有的好手,這樣的陣容,就是一品擂重開,他們也能穩穩奪魁了,但是去對付燕頂……夠么?
宋陽不知道。
活色生梟 第一四六章 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