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九章 預感

（……我們經常在一場血戰后幸存的人們是全員帶傷的，轉進的時候因為體力不勝負荷甚至會放棄武器，但是沒辦法，因為我們是靠兩條腿運動……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功虧一簣嗨王耀武接到戰報，既心疼又可惜，三零五團第二次打進了三義寨，但卻依然無功而返，而且張靈甫頭部中彈生死未明（很多描寫張靈甫的資料都著重宣傳他那瘸腿的一戰，但是對他在蘭封會戰中頭部中彈昏迷數天的事情提及不多，其實這一槍比斷腿那次兇險多了，幾乎沒了命；直到他戰死孟良崮，頭上的彈片還沒取出來呢……一個整天端著機關槍沖鋒的將領，身上會少得了沒取出的彈片？）

三零五團這支士氣高昂的部隊，雖然依然隱隱透著殺氣，但是全軍上下卻籠罩在一種沉郁的氣氛當中。那些早前退下火線的部隊都不自覺地往主交通壕靠攏，那里有他們尊敬的長官要路過，長官還好嗎？

斜陽就像抹在天上的一道血污，張靈甫被抬下來時血流披面根本看不出死活，和那些被鬼子炮火炸傷頭臉被從戰壕上抬下去的官兵沒不同。唯一能辨別出他身份的只有他右臂上纏著的黑紗——那是三零二團團長紀鴻儒殉國后他給掛的孝……現在，張靈甫也被抬下去了，他能活嗎？所有曾經跟他一起血戰過的官兵都沉默無語，目送著這員悍將被送離蘭封戰場……

蔣介石沒有在第一看那份關于張靈甫重傷生死不明的戰報，他在看別的。那是一份關于船只和竹排的準備情況，還有就是暗中截留的預備隊，他們將會在黃河水滔滔而下的時候充當奇兵……但愿曹小民能夠躲過這一劫吧，在蘇北他不是水淹第六師團和波田支隊嗎？也許大水對他有利……蔣介石忽然腦中竟出現了那些五行相克的：也許曹小民的用神就是水。蔣介石繼續發著愣，卻把去督造船只和竹排，準備在接下來的水戰中親自指揮還留在中國的軍事顧問和教官們上戰場的法肯豪森晾在那像木頭般矗立。

曹小民終于狠狠啐了一口，把咬著的小樹棍給吐掉，然后依然閉著眼等待那一陣陣從傷口傳來已經凝聚在天靈蓋上的劇疼消散……在離開白皮松后，曹小民撐到了一處小樹林里才敢讓大家他那身傷：在村子側面硬抗鬼子襲擊部隊的時候，他被手榴彈的破片和其他飛濺物早就打得后背上全是傷了，因為接下來還要戰斗用一股意志力撐著，當一切都緩過氣來，當“朝天鼻”在他背上生生挖出各種破片十三塊之后，他已經渾身發軟幾乎不能站起來了

“竹筍頭”也帶著傷，除了那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在和村尾鬼子對射時留在臉上恐怖的濺射傷之外，在后來發起沖鋒時他的左邊腰部貼著皮肉的地方竟被一顆三八步槍子彈對穿了沒有傷及內臟，但這樣的傷幾乎讓他難以繼續步行……

“小白臉”和“朝天鼻”、“老窩”的狀況好些，但他們也是一身小傷，“老窩”那在偷襲鬼子擲彈筒陣地時留下的刺刀劃過小腹三寸長的皮肉傷竟是他們當中傷得最輕的

四個男人整理好了衣服，都坐在那等到那種在白皮松的大夫給他們準備的止疼中藥藥效發作了才敢起來到樹叢的另一邊去會合兩個女兵。也許把大家帶到女孩子面前就是最好的止疼藥吧，曹小民心想，哪個大老爺們會在女孩面前不死死忍著傷疼不吭一聲呢？他好像渾忘了就在剛才他因為疼痛造成的抽搐幾乎沒喘過氣來……

何嫣低著頭沒敢看向曹小民，因為她剛哭過。她是七個人當中唯一沒受傷的，假如差不多半塊大洋大小的皮肉被整塊刮掉不算傷的話……她沒忍住，小趙也一樣，兩個女孩在護理對方的傷口時、讓對方護理的傷口時都哭了，不敢哭出聲地哭……

七個人，七個傷兵，他們已經把一些槍械給了白皮松的民兵，每個人只是留了步槍、沖鋒槍、手槍各一支，但再加上彈藥和一些炸藥就已經夠他們背的了。現在七個人都有舉步維艱的感覺，但他們卻不能停下來——天鬼子的大部隊會不會繼續派出搜索部隊追蹤上來？前邊是正在激烈交火的歸德防線，他們還要穿越火線，每個人不光是腳上，連心里都灌了鉛似的沉重，太艱難了……

“你們如果撐不住，就把沖鋒槍扔了吧……”這是曹小民第一次讓的部下放下武器，因為他看見何嫣和小趙的體力好像都已經到了極限了……

“能撐得住，長官……”何嫣卻在這時給了曹小民一張笑臉，只要曹小民任何時候無意流露出的對她的關心，都能讓她心跳

何嫣跟在身后沖鋒的情景一下子又出現在曹小民腦中……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女孩，這個間諜竟然在那樣要命的關頭不要命地跟著撲向敵人雖然他內心一直在警惕著何嫣，一直在用一種很奇怪的心態對待她，但這一刻他真的能從她的笑容中感到輕快，感到愉悅

“沒事的，自從經過在水沼那兩天一夜急行軍，沒能讓我感到撐不住的”何嫣的笑容中加進去了幾分調皮現在我覺得真的好極了，沒有讓水淹著走……沒有螞蝗……”笑容中忽然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凄酸：何嫣想起小芹了，想起她再也找不到她墳墓的小護士了……

“哈哈”曹小民勉強擠出兩聲回應的笑聲，他很想問她螞蝗是一回事，但是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渾身打了一個冷戰：他是歷史盲，但是戰爭卻讓他記起了一些模糊的初中歷史；好像就是在抗戰期間把黃河炸缺堤了？是時候的事？不會是就在這一刻吧？忽然，曹小民內心深處有了一絲極度的恐慌，他有一種預感，讓他冰涼徹骨的預感

“長官，你……”因為這種恐懼太深重，曹小民竟然渾身打了個顫，這落在何嫣眼里讓她感到無比的心疼和擔心：長官的傷有多重？她想起了在黑暗中曹小民張開身體擋在她和小趙身前的一幕，可以倒地躲避的曹小民是因為保護她們受的重傷

“沒事”曹小民警覺了，這時候不能露出一絲軟弱……但是，炸黃河會是這一次嗎？

“轟、隆、隆、隆……”天邊傳來的開裂的炮聲告訴他，他們已經接近到前線十公里之內了……同樣的炮聲傳來，還不到一年前他聽到這些還不身在何方，現在他已經能夠分辯出距離和大炮的型號了，恍如隔世啊

“向著炮聲前進，找機會攔截鬼子的彈藥運送車，咱們坐車闖”曹小民和幾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隨著炮聲越來越近，開始忘卻了身上的痛楚，思想轉到了怎樣穿越火線上去了。

“轟隆”“轟隆”……大炮炸得山搖地動，揚塵掩蓋了一切……“弟兄們，是重炮，快跳到戰壕上去啊……”一個班長哭喊著跳到了戰壕上的地上趴下來，但是他卻看不見一個弟兄跟上來，難道他們都被活埋了嗎？

“啊我該死啊”那個班長忽然在隆隆炮聲中痛哭起來，心里充滿了自責……

因為大口徑炮在中國的南方和北方發射和飛行時的聲音會有所不同，這些來自廣東的部隊并沒能及時分清楚，剛才這個排唯一的老兵，這個班長誤地把日軍的大炮口徑聽小了，他沒有提前讓大家撲到戰壕頂上的平地上躲避，結果深深扎進地里爆炸的重炮彈把黃土翻起，他的弟兄們全被活埋了……

“報告師座，敵人炮火厲害，我軍四個團失去聯絡……”“師座，我騎兵通訊連右翼大批官兵擅自脫離戰斗潰逃……”雪花般飛來的前線敗報，讓彭林生一時呆若木雞……

這是了？在接到任務時，彭林生當著一眾部下的面道大家別怨，軍部把這個斷后的任務交給咱們一八七師，那是看得起咱們……”

那時候的一八七師的士氣多高漲那時的一八七師每個人都宣誓愿意為國盡忠……這是了？才一天，部隊就成了這樣的“廢柴”？彭林生又驚又怒……

他曾經請纓上陣，在上海和鬼子血戰四十天，他被參謀部認為是個極善于指揮的將才，他一戰成名得以升上一八七師師長的位置……但是他忽略了一點：這一次的一八七師官兵幾乎都是新兵，從淞滬大戰中幸存下來的老部下沒幾個了，這些慷慨激昂的新兵在鬼子飛機大炮猛轟的時候被打懵了

“把師部機動力量全部拉出去當督戰隊，擅自退卻的，格殺爀論”彭林生吼出了最后的命令……（為了保桂永清冤殺了龍慕韓，為了保黃杰免了彭林生，校長算是夠維護他的學生了。龍慕韓的冤情后來鳳凰衛視給解密了，但彭林生卻一直沒人提及……更冤的是一九五一年把這位和日軍強硬對抗打足八年最后還投了共的將領槍斃了，因為反嫌疑……當然，人死后平反，給家屬發光榮證……）抗日之幸存者 第三三九章 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