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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更新時間:2014-02-28  作者:貓膩
將夜 第六十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那道強大的陣意順著絕壁向桃山峰頂蔓延,又順著霧瘴向著夜色四周蔓延,蔓延的速度在人們的感知里并不快,就像是石頭在滾動,在真實的世界里卻迅速成形,兩道陣意沒有搏殺,像兩個陌生人擦肩而過,又并肩坐下,融合在一處,迅速變得渾厚無比,明明無形無質,卻像變成了真實的云層。

受到這道強大陣意的震蕩,深淵底部的瘴霧緩慢散開,星光從紫色回復原初,潔白的仿佛是雪,地面的情形也終于看清楚了。

褚由賢和陳七覺得那道陣意像石頭滾動般蔓延,直到看清楚地面,才發現原來真的有石頭在滾動,而且那些石頭很多。

數千顆石頭,在水潭旁的地面骨碌碌滾著,鋪散開來,隱約構成某種圖案,與之映照,絕壁間飄著的云也隨之呈現出某種圖案。

更神奇的事情發生在絕壁上——光滑無縫的石壁間依然倔強的生著野樹,無數年來承受著風吹雨打和道門陣法的威嚴,卻不肯凋零。

此時受到陣意感召,那些擁有最強悍生命力的野樹,在絕壁間移動起來,根依然深植在石壁后極少的泥土里,樹葉卻在星光下不停招展。

這是一座大陣,真正的大陣。

這座陣,真的很大。

深淵底部的數千顆石頭,絕壁間那些搖動的樹,那些簌簌落下的石礫,變化出圖案的云霧,都只是這座大陣的一部分。

如果說陣是大符,寫出這道符的每道筆畫都是在動山破土,天地為紙石為印,深淵里的霧障是墨,車旁的小潭便是硯?

這座大陣很了不起,能布置出這等陣法的人更加了不起,當今世間已經很難找到這樣的人,即便放眼漫漫修行史,大概也只有當年創建魔宗的光明大神官、墨池苑的開派祖師以及西陵神殿布置桃山大陣的前輩大能有此本事。

而且縱使他們復活,想要在布置出如此大的一座陣法,也需要很長時間,而且在那些日子里不能驚動桃山峰頂的那些大修行者,談何容易?

感受著這道強大的陣意,陳七的心情終于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對于葉紅魚活下來多了些信心,繼續抬頭望向夜空。

車里那人布置的大陣,看似很緩慢地鋪散陣意,實際上卻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從裁決神殿躍下的葉紅魚,還是絕壁間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

絕壁間響著凄厲的呼嘯破空聲,那道身影高速墮落,沒有任何依憑,陳七縱使猜到稍后會有變化,依然覺得這畫面太過觸目驚心。

確實觸目驚心,因為絕壁間本就有兩座陣法:“觸目”以及“驚心”。

觸目大陣是西陵神殿用來防止窺探的神妙陣法,對高速墜落的葉紅魚或者沒有太多影響,那么驚心呢?她的道心可能繼續平靜?

一道無形陣意從絕壁間生成,那道陣意里融合了道門的絕殺冷漠意念,又有幽閣無數代囚徒的怨毒意味,殺機是那樣的濃郁,竟令世界顫抖起來。

石壁顫抖,壁外的云霧也開始顫抖,那道陣意帶來的震動以一種神奇的方式,隔空落在高速墜落的葉紅魚身上,竟沒有絲毫偏差。

隱約可見,她的身影在夜空里微微一滯。

在先前戰斗里破損嚴重的裁決神袍,被震出了無數道殘影,那不是被絕壁間的山風吹出來的,而是被驚心陣意震出來的。

震動由外及內,落在她的道心上,她的識海開始掀起無數狂瀾,她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仿佛下一刻識海便會漫堤,心臟便會破裂。

當年寧缺在絕壁間緩慢地攀行,都險些被震死,今夜的她呢?

幸運的是,那夜的寧缺得到了那輪明月的幫助,溫暖寧靜的月光幫助他撐了過去,今夜的葉紅魚也得到了幫助,那道來自深淵底部的陣意的幫助。

絕壁間的那些野樹,不停地在極小距離內來回移動著,樹葉簌簌作響,樹根處的泥土裂開,倔強而強大的生命力,不停清洗著絕壁間漫出來的怨毒意味。

深淵底部那數千塊各有棱角的頑石,徹底激發潭畔霧瘴與云霧里的陣意,向著絕壁間那道神殿傳續無數年的陣法漫去。

那道陣意很是淡渺,就像是燭火,卻無法被吹熄,輕輕悠悠落在絕壁上,覆在驚心陣法上,竟是沒有一處遺漏。

大明湖底的頑石沉默無語無數年,卻可以隔絕天地,深淵底的那些頑石也同樣如此,絕壁上的驚心陣法頓時受到極大的影響。

一顆不起眼的石礫,如利箭一般騰空飛起,將被遮住雙眼的驚心陣法,刺破了一個洞口,而其時,葉紅魚的身影剛剛落到那里。

嗤的一聲響,絕壁外的空中出現了一個洞,之所以能夠看出是一個洞,那是因為星光的折射,讓那里與四周顯得有些明暗不同。

葉紅魚便從那個洞口里落下,成功地避開了驚心陣的最強殺意。

但這還不足夠,因為她在繼續落下,因為大地的力量,她墜落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最后竟似要變成一顆隕石。

她很強大,是萬法皆通的道門天才,但她是道門天才,她沒有修行過、也沒有辦法修行魔宗的功法,所以她不能像余簾、像唐那樣從天空里跳下來,如果就這樣落到深淵地表,她絕對會生生摔死。

但很明顯,馬車里那位了不起的陣師和她早做過無數預案準備,一道念力自車廂里落到潭里,潭水微漾,便有無數陣意補充進那道大陣里。

地底數千顆石頭再次滾動起來,瞬間圖案便有變化

潭畔的霧瘴不再躲避,應召而至,漸趨凝重,最終變成一道氣墊。

霧瘴不是空氣,或者說不是普通的空氣,里面蘊藏著無數毒素,那些毒素可以理解為力量,霧瘴便是很有力量的空氣。

那人將深淵底部的霧瘴變成墊子,可以承受很多力量。

呼嘯的破空聲,從峰頂終于來到深淵地底,陰暗林里那些發出詭異聲音的獸物被驚的四處躲避,褚由賢和陳七痛苦地捂住耳朵。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身影重重地落在深淵地底,嘩嘩聲中,不知多少萬片腐葉與青枝被震起,像煙花一樣被拋射到天空里,同時數道鮮血也染紅了夜空。

看著這畫面,禇由賢和陳七臉色蒼白,不知她能不能活下來,抬腿便準備沖去救人,卻不料四周忽然響起密集的嗖嗖破空聲。

數十道身影如利箭般向那邊掠去那些人全部都是裁決神殿的黑衣執事,禇由賢二人微驚,先前竟是沒有發現這些人在場。

片刻后,隨著腳步聲數十名黑衣執事護衛著葉紅魚走了過來。葉紅魚看了禇由賢和陳七一眼,沒有任何表情,繼續向那邊走去。

褚由賢和陳七沒有回應她的視線,側頭望向別處,似乎不敢看她——不是因為敬畏,而是因為她此時的模樣。

此時的她滿身是血,神袍破損嚴重隨意堆在腰間,半身赤裸,血水還在順著完美的曲線流淌著,有一種極殘酷的美感。

和褚由賢和陳七不同,葉紅魚身旁那數十名黑衣執事,卻顯得很尋常,臉上沒有什么特殊的神情,視線也沒有特別避諱什么。

褚由賢和陳七跟著走到潭的那邊,離那幾輛馬車近了他們才想起來先前心里最大的困惑,那位了不起的陣師究竟是誰?

答堊案揭曉的很快因為在那幾輛馬車旁,站著十余位女子,因為她們站在車的另一邊,所以先前褚由賢和陳七沒有看見。

那些女子遮著薄紗,腰間懸著的劍式樣很奇特,正是著名的秀劍,就像她們眉眼一樣,清秀里有天然的柔順,卻也有不屈服的勇氣。

她們是大河國墨池苑的女弟子。

輕吱一聲,一直緊閉的車門被推開,這時葉紅魚剛剛走到小潭那邊。

一名女子從車廂里走了出來,腰間沒有佩劍,只有一條碧藍色的緞帶,王冠下的黑發就像是傾瀉的湖水,王袍有些寬松,看上去就像是棉裙。

她清麗秀美,氣息寧靜喜人,戴著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眼鏡,眼神卻依然像當年那樣,沒有什么焦點,于是透著種拙拙的可愛。

她自然便是莫山山,曾經最年輕的神符師,如今的大河國女王。

葉紅魚向她走去,血水在半裸的身軀上流淌著,那些墨池苑的女弟子,有些訝異,不敢多看,不明白她為何會毫不在意。

這種態度很強大,不是豪邁,更不是放蕩,葉紅魚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被別人,哪怕是那些濁物看到,不是她驕傲于自己的美麗,想把自己的身體展示給這個世界,而是她根本沒有把身軀當作一回事,已經沒有性別的意識。

從坐到墨玉神座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成為人間高高在上的存在,早已超越了男女的界限,因為她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人類。

所以她才會如此平靜漠然,那些忠誠于她的黑衣執事,也必須學會平靜漠然,禇由賢與陳七還有墨池苑的女弟子們,雖然覺得很不適應,但因為她的身份地位,卻不敢發表任何意見,只能避開眼光。

莫山山不一樣。她離開馬車向前迎去,行走間將身上純白色的王袍脫了下來,隨風而舞,落時便裹住了葉紅魚的身體。

看著葉紅魚雪白的臉頰,她蹙眉擔心問道:“沒事吧?”

“沒事。”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

莫山山眉間憂色難去,她很清楚,雖然早有準備,但想從道門三巨頭的手中逃走,那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她再次確認道:“真沒事?”

葉紅魚眉頭微挑,似有些不豫,說道:“我有有什么事?”

說完這句話,她向馬車走去,卻也沒有扔掉莫山山替她披上的王袍。

剛剛走進車廂,她便閉上雙眼,坐下,然后開始不停流血。

莫山山走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很是擔心。

細長的睫毛在雪白的膚上,平靜有如冰里的柳葉,沒有一絲顫動,她的眼睛里卻有血水不停溢出,耳朵里和唇角也開始有血溢出。

莫山山知道這是道門三巨頭在她身體里留下的傷患開始暴發,只能默默祈禱她能夠撐過去,至少要撐到走出這片深淵。

數輛馬車緩緩開始移動,從潭邊向某處走去,此時的深淵底部重新被霧瘴籠罩,沒有一絲星光落下,自然很難分清楚方向。

褚由賢和陳七不知道要去哪里,被墨池苑弟子們接入馬車,沉默地跟著眾人一起行走,最后終于忍不住開始詢問對方。

與陳七交談的是墨池苑首徒酌之華,她沒有說太多細節,但通過與先前親眼看到的那座大陣還有那些畫面相對照,事情的真相已經明了。

今夜發生的事情,都在葉紅魚的準備之中,無論寧缺有沒有讓禇由賢和陳七把那幾句話帶到桃山,她都已經開始在做叛出道門的準備,不是因為她與寧缺之間亦敵亦友的復雜關系,不是因為她在長安城里住過很長時間。

因為她是葉蘇的妹妹。

她和寧缺的判斷其實很相似,都以為觀主不會采取最極端的那種處理方法,但她和寧缺同樣習慣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判斷,習慣性的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或者說留一條活路。

她很清楚,如果這些事情真的發生,自己將要面對的是將是怎樣的驚濤駭浪,所以后路便是最后的路,活路便是唯一能活的路,她必須保證隱秘,不能被觀主和掌教發現,那么寧缺這種無恥之徒,更不能知道。

她只信任那些值得信任的人,如今的修行界,大概只剩下書院大師兄和君陌,還有一人是個和她很不同,某些方面卻極相似的女子。

很多天前,一封書信離開裁決神殿,經由最隱秘的渠途,越過滔滔大河,來到滿是楓葉的大河國國都,悄無聲息送進了皇宮。

就任大河國君已經數年時間的莫山山,就因為那樣簡單的一封書信,耗費了很多精神,讓國民以及西陵神殿以為自己還在宮中,實際上卻是悄悄離開了大河,來到了西陵神殿,并且在幽閣里一住便是很多天。(破曉將夜 第六十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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