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游
第二卷凜冬之湖第二百九十七章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游
這幾年里為了不引人注意,寧缺始終沒有來祭過小黑子,如今大仇得報,朝廷就算知道他與小黑子的關系,也不用再擔心。[].
血海深仇得報,應該先祭父母才是,然而當年血案之后,寧缺親生父母林海和李三娘的遺體,經過道門簡略祭奉之后,便燒成骨灰灑進了渭水,哪有墓地,
那么小黑子的墓地,便算作當年那些人的墓地吧。
風雪越來越大,桑桑撐開大黑傘,吃力地用兩只手緊緊握著,遮在他的身后,寧缺蹲下,從懷中取出一張油紙燒掉。油紙上寫著很多個名字,那些名字后面的人都已經死了,就如同這張油紙一般,化為青煙,瞬間被風雪吹散。
桑桑低聲說道:“親王殿下那里怎么辦?”
寧缺看著雪地上滾動的焦黑紙灰,說道:“當年他只是動嘴,現在當不成親王也算是付出了些代價,再看他兩年吧。”
桑桑說道:“少爺你不是經常說要誅首惡?”
寧缺說道:“首惡是你老師,可他已經死了,先前在師傅墓旁看著他的墓地,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挖開來,不過還是算了吧。”
長安城籠罩在風雪中時,西陵神國的深山里依舊溫暖如春,這與東面宋國堤外的海上暖流有一定關系,更因為這里本來就是昊天眷顧之地。
深山里那間簡樸的道觀外站著一名年輕男子,那男子容顏俊美無比,雖然頰間有幾處醒目的傷痕,反而更添幾分魅力。
石階上的中年道人看著年輕男子說道:“隆慶皇子,你真堅持要進觀苦修?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原來那名年輕男子便是隆慶皇子,只見他手掌間隱有繭痕及水銹之色,大概過往這些日子,都是在海上度過。
他恭謹說道:“既然是老師的吩咐,做弟子的不敢有任何違逆,只要能夠看到天書,受再多的苦與折磨都無所謂。”
中年道士說道:“既然是觀主的意思,自然沒有誰會阻攔你,只是我必須提醒你,以你如今的境界,想要看天書,隨時可能死去。”
隆慶平靜說道:“師叔,我現在本來就是個死人。”
中年道士看著隆慶胸口間那朵黑色的桃花,想起雪崖寧缺一箭穿透此人胸膛的傳言,明白了他這句話里所謂死人的意思,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走上石階,便進入了道門的不可知之地知守觀,隆慶雖然已經拜知守觀觀主為師,此時的心情卻依然有些緊張。
道觀深處湖畔,錯落有致出現了七間金碧輝煌的草房,草房鋪的是草,廉價寒酸,本不應該有任何莊嚴華貴之氣,但此間草房上鋪著的茅草,卻是色如金玉,無視經年塵埃風雨,顯得華美至極。
這種茅草天然具有極濃郁的天地元氣,可御風雨陰寒氣息,可以助人清心靜意,在自然界里早已滅絕,可以說極為珍貴。
世間只有兩處地方奢侈到用這種茅草蓋屋,一處是湖畔負責存放七卷天書的草房,另一處則是書院后山夫子居住的那間四面透風的茅舍。
隆慶走進了第一間草房,看著沉香木案上封破如黑血的那本典籍,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露在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這本典籍便是天書第一卷:日字卷。
這也是以他目前的境界,唯一能夠掀開的一卷天書。
隆慶緩緩掀開黑色的封皮,映入眼簾的第一頁是雪白的一張紙,然后他翻開第二頁,這張紙上寫著柳白、君陌、唐……這些世間修行至強者的姓名,因為他心中早有預料,所以并不吃驚,只是默默想著,如果將來自己要攀登上修行道的最高峰,那么這些閃亮的名字都必須成為自己腳下的墊石。
隆慶繼續翻看日字卷。
在這張紙的上方,他看到了書癡莫山山的名字,然后他在這張紙的最上端,看到了寧缺和葉袖魚的名字,這兩個名字幾乎完全平行,各有筆畫破紙而出,似乎要刺進前面那頁中。
看著這三個名字,隆慶的眼神變得極為怨毒,便是呼吸也變得粗重了很多,然而片刻之后,所有的情緒莫名消失,他的眼眸歸于極端的平靜,變得越來越明亮,就如同漆上了金澤的夜明珠,無比光明。
冬去春天,時日漸逝。
世間沒有任何人知道,都以為已經死了的隆慶皇子,如今正在不可知之地知守觀里潛心修行學習,他每日清晨醒來,便開始打掃前觀,然后烹煮食物,預備生活用具送入后觀,待忙碌完畢之后,才能去那七間草屋閱讀天書。
第一天看過日字卷后,隆慶便再也沒有翻開這卷天書,而是將自己的精神與意志,盡數投放在閱讀第二卷天書上。
某日春意大盛,知守觀內外野桃盛開。
臉色蒼白的隆慶從第二間草屋里出來,手里緊緊握著染著血的毛巾,正準備去湖畔冥想休養片刻,忽然間心有所感,停下了腳步。....
他走進第一間草屋,神情凝重地翻開了日字卷。
那頁紙上,寧缺二字的墨色越來越濃,越來越稠,仿佛血一般將要滲進紙里,莫山山的名字則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來到了紙張的最上方,兩個山字的中間一豎有若棱角鮮明的石柱,似乎隨時會把這張紙給撐破。
隆慶臉色愈發蒼白,眼瞳驟縮如同幽幽的黑洞,令他感到無比震驚和憤怒的并不是眼見看到的畫面,而是沒有看到的畫面。
他沒有看到葉袖魚的名字。
葉袖魚的名字,已經去了別處。
深春里的桃山,雖然新植的桃花遠不如傳聞中那般艷奪天色,但樹木繁茂,上方的神殿籠罩在森森綠意之中,顯得無比肅穆。
青樹相夾的石制神道上,一位少女緩緩走來,她梳著簡單的道髻,穿著件青色道衣,那抹青色并不如何奪目,然而當道衣隨著山風緩緩飄動時,神道旁的千年石樹上的幽綠便盡皆失去了顏色。
梳著道髻的少女沿著漫長的神道,平靜地向上行走,不多時便來到了廣闊平坦的崖坪之上,她看著遠處黑色的裁決神殿,微笑了起來。
神殿前方崖坪上,響起無數的驚呼。
“葉袖魚回來了!”
“這個女人怎么還敢回來!”
“道癡!快去通知神座!”
“司座大人,好久不見!”
緩步走來的道門少女,容顏美麗至極,氣息則是樸素簡單至極,而在眾人的眼中,這卻是他們所見過最可怕的畫面。
神殿周圍的神官和執事們,驚呼著四處散去,紛紛走避,那些無法及時退開的人們,驚恐萬分地躬身讓道,顫聲問安不止。
去年春天,道癡葉袖魚離開了西陵神殿,然后她在長安城里住了一段時間,接著又消失無蹤,然后在這個春天,她回來了。
前神殿騎兵統領陳八尺,被一道紙劍割瞎了雙眼,然后被天諭大神官枯指輕敲便碎了口舌,變成了一個地道的廢人,但他畢竟是羅克敵統領的親信,所以在極為現實的裁決司里依然能夠活的很幸福。
如果說在石階上天天哂太陽,也算是一種幸福的話。
葉袖魚走到裁決神殿石階之下,看著衣著華貴,卻像乞丐般躺在陽光里的陳八尺,平靜說道:“你想過我還能回來嗎?”
遠處有很多神官執事都在朝著這邊看,卻沒有任何人膽敢對葉袖魚動手,不是因為道癡積威猶存,而是因為去年天諭大神官回到桃山后,因為道癡離山一事大動雷霆,甚至還與裁決大神官有過一番無人知曉的較量。
陳八尺先前便聽到了人們的驚呼,這時候聽到葉袖魚的聲音,終于確認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臉上滿是恐懼。
他想要求饒,又想要警告葉袖魚這里是神殿之前,想用裁決神座以及羅克敵大統領的威名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現在說不出話來。
就算他能說話,葉袖魚也不準備聽,她只是要進入裁決神殿,必然需要登上石階,而這個人則剛好在石階上曬太陽,所以她順口說了一句。
說完這句話后,她從陳八尺身旁走過。
有春風徐來,拂亂神殿四周的古樹林梢,吹皺了葉袖魚的道袖,青袖上出現一道極細微的皺褶,其形如劍。
無形道劍出。
陳八尺咽喉盡斷,當場死亡。
葉袖魚沒有回頭,繼續拾階而上。
逾百名神官及執事走到神殿石階之下,抬起頭向上望去,看著那抹青衫在石階上緩緩而上,臉上的神情異常震驚。
黑色肅殺的裁決神殿,極為高大莊嚴,與之相比,站在殿前的葉袖魚顯得那般渺小,然而她沒有任何停頓,就這樣平靜自然地走了進去。
如同回家一般。
當她走進裁決神殿后。
她不再渺小。
大河國都城某處宅院里,響起嬰兒啼哭的聲音。
院內丫環仆婦們來回忙碌著,臉上滿是喜色。宅院的主人是位唐人,對于大河國人來說,本就是好事,而且這位主人性情溫厚,與夫人感情深厚,待下人寬厚,那便是最好的主人了,今日主人有喜,她們也自高興。
躺在床上的婦人臉色微白,額頭上盡是汗珠,顯得疲憊至極,然而看著丈夫懷抱里的嬰兒,依然難掩激動,喃喃說道:“可惜是個女兒,下回我給老爺生個兒子。”
坐在床旁的中年男子抱著嬰兒,看著妻子安慰道:“女兒最好不過,將來讓她進墨池苑學書法清心雅性,若生個調皮搗蛋的小子,那可不好安排,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學會翻墻逾院,跟著那些江湖人混去。”
婦人嗔道:“哪有這樣說話的道理?”
中年男子看著懷中的女嬰,有些緊張說道:“怎么這么小一點?”
“剛生下來的孩子能有多大……”婦人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聲音微顫說道:“老爺,秋天的時候我們真要回長安?”
中年男子微笑說道:“父親年邁,如今我們有了子息,總要帶回去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你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一切有我。”
婦人一向以為自己的男人是世上最能讓人放心的人,聽著這話便真的放下心來,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問道:“給孩子取個什么名?”
“回長安城后等父親賜名吧。”
中年男人想著回了長安,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生了女兒,想來一定會搶著賜名,不由苦笑說道:“我們先取個小名便罷。”
“叫什么?”
“我們相識的村子里盛產南瓜,便叫小南瓜好不好?”
“……老爺說了算。”
呱呱墜地是形容新生命的誕生,一顆石頭落到地上,有時候是形容事情定后所產生的放松情緒,在大河國都西方的莫干山里,有一方靜湖,這方靜湖便是大河國最著名的墨池,莫山山坐在墨池畔,手里拿著一塊石頭,似乎準備扔進湖水里,又似乎準備放到身邊,卻始終猶豫未決。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經零亂擺放著七八塊石頭,那些石頭有圓有方,形狀各異,擺放似乎毫無規律可言,然而卻給人一種空虛到了極點的感覺,這種空虛就像是餓了五日之后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風輕拂,莫山山細眉緊蹙,細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原本微顯圓潤的雙頰已然清減,更添幾分美麗,但她此時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任何自憐自艾的情思,只是無比專注,甚至因為思考而顯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于把手中那塊石頭放了下去。
那塊石頭似乎隨意地擱在地面上那七八塊石頭中間,然而就在這一刻,便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餓了數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飯,又像是酒囊里被人扔進了一把小刀,強烈的棱角之意驟然籠罩墨池。
平靜的湖面毫無來由出現了很多浪花,仿佛連湖水都感應到了那道橫亙于天地間、堵塞在人心里的嶙峋意味。
莫山山看著身旁散亂的石頭,知道自己終于成功地擺出了塊壘陣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發明亮,因為喜悅袖唇緊抿如線。
就在此時,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里寫的那段話。
“經歷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書所寫定然較今日更加壯闊,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少女站起身來,望向遙遠的北方,想著那個可惡的家伙,甜蜜卻又驕傲微嘲說道:我已知命,你可讓我失望?
似書院小師叔軻浩然以及蓮生大師這等絕頂人物,早已風流散盡,只在世間留下些許痕跡,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跡,便是極珍貴的財富。
當初在荒原深處天棄山脈里,寧缺、莫山山、葉袖魚三人相爭相殺,先后進入魔宗山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看到了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布下的塊壘大陣,他們看到了軻先生破塊壘陣時留下的驚天劍痕,他們在魔宗山門里看到了軻浩然的留書,那場大戰的痕跡,最關鍵的是他們看到了活著的蓮生。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輕一代里的強者,在這等老妖物之前,無論精神還是都受了極大的摧殘,進而也獲得了極寶貴的經驗。
這些經驗在他們三人的精神世界里沉淀下來,然后逐漸開始釋放,開始發揮作用,寧缺殺死了夏侯,莫山山落石入知命,葉袖魚勇敢地走進裁決神殿,都要拜魔宗山門之行所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小師叔還是蓮生,都沒有真正死去,這兩位絕世強者的衣缽,以一種新的方式在寧缺三人身上得到了傳承。
站在書院后山絕壁間,看著遠方的長安城,寧缺回憶起這兩年來的遭逢,登舊書樓,登二層樓,悟符道,入荒原,繼承浩然氣,還有他以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修行戰斗,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后他想起夏侯死之前說的那番話,微微皺眉,覺得清湛春光籠罩著的長安城上空飄浮著看不見的黑云。
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是冥王之子。雖然死過一次的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見過冥王,但那個冥王和這個世界傳說的冥王明顯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冥王之子,光明大神官當年為什么要掀起這場腥風血雨?為什么佛宗也要派人來看自己甚至殺自己?
前路無法看清,不知道佛宗會不會就此平靜,寧缺微微握拳,做了一個決定,秋天時的盂蘭節會,他不會去參加。
便在這時,熱鬧的樂聲和吵鬧聲,硬生生把他從唏噓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類高級情緒里拉了出來,把他拉回了春游的現場。
書院后山今日春游。
在夫子的組織下,沒有哪個弟子膽敢不來,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經被解除,于是愛下棋的師兄便在洞里下棋,愛彈琴吹簫唱曲的師兄便在洞里高歌疾彈,愛繡花的繼續繡花,愛看書的繼續看書,愛寫小楷的繼續寫小楷,愛聊天的繼續聊天,愛扮孤獨的繼續扮孤獨。
都是些很高雅的愛好,然而當這些愛好同時出現在崖洞里時,便頓時變得低俗起來,因為太過嘈雜,太像長安城里街頭賣藝的場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桑桑,因為她要負責準備飲食,而且在陳皮皮的強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甕雞湯。
“少爺,趕緊喝了,這翁最鮮。”
桑桑端著碗雞湯,悄悄走到崖畔,遞到他的手里。
寧缺看著她微亂的頭發,臉上沾著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惱怒說道:“陳皮皮盡瞎整,你居然也真聽他的,雞湯帖和雞湯是一回事嗎?雞湯帖是賣了很多兩銀子,難道這雞湯也就會變得珍貴很多?”
桑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實際上書院里的人們愛喝她燉的雞湯,讓她很開心。
她叮囑道:“這雞很好,很能出油,湯上浮著厚厚的一層,所以看著沒熱氣,實際上極燙,一時半會兒涼不了,少爺你吹涼了再喝。”
桑桑自去草屋里準備涼拌菜,以及大蒸鍋饅頭。
大師兄從崖洞里走了出來,站到寧缺身旁,望向長安城的方向。
寧缺把碗遞了過去,說道:“師兄,這是最鮮的一碗。”
大師兄笑了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后說道:“師弟,其實我心里一直有個問題,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對,但它總在那里讓我心有些發慌。”
寧缺說道:“師兄請講。”
大師兄看著遠處的長安城,微微皺眉問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間柴房里拿起刀時,有沒有想過,將軍的兒子其實也是無辜的。”
寧缺微微一怔,想了會兒后說道:“當時場面很混亂,我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么想的,不過事后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然后他誠懇請教道:“師兄,如果當時是你處于這種情況,你會怎么選擇?”
大師兄說道:“沒有親身經歷,再如何動人的選擇都也許只是虛假的煽情……不過如果是現在的我,我大概會選擇什么都不做。”
寧缺知道大師兄說的是真心話,犧牲無辜者來換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師兄能夠做出來的選擇。
他說道:“師兄,你是仁人。”
他接著說道:“二師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難做一個仁人志士,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想著自己能夠活下來。”
大師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老師曾經說過,自私是推動人類前進的最大動力,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個說法,但想來一定有其道理,師弟你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至少我沒有資格說你是錯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夫子走到崖畔,說道:“人生沒有目的,只有過程,又哪里有什么是非?”
大師兄說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夫子指著上方的湛藍青天和幾抹白云,說道:“你若飛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變為非人,你連人都不是了,哪里又有什么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里還有是非?”
大師兄搖頭說道:“老師您錯了。在游歷途中,你時常對我說,離開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間,那么便是要為人,既然為人,便是世間眾生中一員,豈能沒有是非善惡之觀?”
寧缺大感吃驚。
夫子從來沒有想到過最老實的大徒弟居然敢當面說自己錯了,而且還搬出自己的言語來打自己的臉,氣的胡須亂飄,怒瞪雙目厲聲斥道:
“李慢慢!你好大的膽子!”
大師兄神情緊張說道:“老師時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師弟學習,于是我才會有先前那番言語,老師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寧缺在旁邊聽著,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時真的再也無法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看看饅頭好了沒。”
夫子瞪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情,還想逃?”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寧缺手里端著的那碗雞湯,輕噫一聲,贊嘆說道:“油色晶瑩,隱見湯色清而有蘊,真是一碗好湯。”
寧缺神情微僵。
夫子輕拂衣袖,便把這碗雞湯從寧缺手里搶了過來,一口飲盡,面不改色。
寧缺震驚無語,心想老師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緊接著,夫子臉色驟變,噗的一聲把嘴里的雞湯全部噴了出去,衣襟上、胡須上盡是油水淋漓,看著好不狼狽。
“燙!”
夫子大怒痛呼,音調都有些變了。
桑桑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問道:“雞湯要放糖嗎?”
崖畔一陣笑聲。
(第二卷凜冬之湖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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