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919章 都門潛流
比起罷黜在外的江陵黨昔日重臣,京中又是另一番光景,扳倒張四維、招攬烏斯藏黃白兩教、重開絲綢之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各方始料不及,不知多少人瞪大了眼睛、支起了耳朵,關注著秦林的消息。
吏部尚書嚴清、錦衣都督劉守有、刑部侍郎丘橓、錦衣衛南鎮撫司掌印官張尊堯全都待在嚴清的府上,花廳四面丫環仆人都遠遠的站開,正好燕山吹來的秋風日漸寒冷,門窗都緊閉著,真正一絲兒消息都走漏不了。
劉守有的臉色難看之極,幾乎都咬牙切齒了:“秦賊真是個打不死錘不爛的銅豌豆,鳳磐相公在蒲州布下的銅墻鐵壁,被他鉆天打洞愣是弄了個稀巴爛,此賊怎地這般能折騰?”
也難怪劉都督郁悶無比,他名臣之后,文官這邊算得上自己人,又執掌錦衣衛多年,在各方勢力之間縱橫捭闔,行事從來心黑手狠臉皮厚,自己腰把子也硬得起來,就算張居正、馮保也把他當一人物……回想起當年的風光日子,劉都督做夢都想笑啊。
可自從秦林到了京師之后,劉守有的噩夢就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淪為笑柄,雖然不是最倒霉的一個,前頭還有馮保、楊兆等等目標更大遭遇更慘的頂著,但也夠他郁悶得吐血了。
好不容易秦林被眾人聯手踢出了京師,劉守有還松不氣,南鎮撫司是張尊堯,張鯨的侄兒,算是同盟,北鎮撫司卻被萬歷摻沙子,派了個駱思恭進來,如果秦林回京,豈不是前有虎后有狼,他劉守有還能穩坐白虎節堂?
張尊堯也氣憤憤的,他手上被秦林一槍打出來的傷,到現在還有個老大的疤。天晴落雨都要隱隱生疼,自是把秦林恨入骨髓。他輩分比在座諸位低了,只能敬陪末座,便拿張鯨說事:“家伯在司禮監常言,秦賊鷹視狼顧,素懷不臣之心,他這次私下招撫烏斯藏番僧,又提什么重開絲綢之路。都是別有用心,還盼嚴天官、丘侍郎在朝堂上做仗馬之鳴,中途予以狙擊。”
“談何容易!”丘橓苦笑著搖了搖頭,每年五十萬銀子直入內帑,這個條件是萬歷絕對無法拒絕的,發動再多御史去鬧,也只能碰一鼻灰,最好的情況也只能多出幾個成功騙到廷杖的家伙。
張尊堯和丘橓在江陵鎩羽而歸,他就漸漸覺得丘橓沒有擔當。在秦林面前似乎有墻頭草的嫌疑,于是也不搭理他,只管苦巴巴的把嚴清望著。
張尊堯和秦林有仇。手掌心骨頭碎了,留下酒杯大個疤子,一只手使不上勁兒,他伯父張鯨同樣對秦林深惡痛絕,授意他盡一切可能阻止秦林回京。
嚴清想了想,也有點無可奈何,嘆道:“首輔申老先生和咱們不是一條心,顧憲成那伙清流也隱然自立,令伯父雖掌司禮監。尚有張誠掣肘,最緊要是陛下也動了心,要阻攔秦林回京實在不易啊……不過,螺螄殼里做道場,給他什么職司。倒是可以做些打算。”
劉守有、丘橓、張尊堯頓時精神一振,怪不得嚴老尚書能做到吏部天官,姜還是老的辣,最后這句里頭,意思就多了去啦。
想想也是。如今的錦衣衛里頭,劉守有是正堂官,素來沒有什么差錯把柄,北鎮撫司駱思恭是陛下的人,南鎮撫司張尊堯是司禮監掌印張鯨的侄兒,這三個最緊要的位置都被人占住了,就算陛下調秦林回京,又能把誰挪開?
嚴清嘿嘿一笑:“陛下調秦林回京,咱們阻止不了,但秦林任用什么不妥當的職務,就可犯顏直諫了。”
錦衣衛里頭緊要位置被占住,秦林不是勛貴,不能提督京軍十二團營,不是文官,不能做部堂尚書,也不能外放總督巡撫,只要死死咬住這些,恐怕他回京之后,也只能擔任某個無關緊要的閑職吧……
眾人相顧而笑,都覺得放心了不少。
顧憲成、劉廷蘭、魏允中、孟化鯉等新晉清流名士,正和老派的,有過挨廷杖經驗的吳中行、趙用賢、余懋學等人,一起坐在便宜坊的二樓上,一邊吃烤鴨喝二鍋頭,一邊搖頭晃腦的吟誦著奏章。
這篇奏章是大才子顧憲成親自動筆寫的,駢四儷六文采斐然,充分指出秦林勾結烏斯藏兩位喇嘛是別有用心,開通絲綢之路純屬虛耗國力,于大明朝沒有半分益處,反而損害世道人心。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日: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圣天子居天朝以撫育四夷,四夷拱衛天朝,當行王政則四夷來朝,豈可以利誘之?昔年三寶太監下西洋,虛耗國力,有害無益,今秦林之策與其相類,恐奸佞小人借此蠱惑圣聰,請陛下速斬秦林,以安人心,以撫遠人!”
好,好啊!眾守舊清流拍手大笑,趙用賢更是奮袖出臂:“日月湛湛,青天朗朗,奸佞以財貨迷惑君王,吾輩正該做仗馬之鳴!雖廷杖摧折,也百折不回!”
劉廷蘭、魏允中等人盡皆激動不已,齊聲道:“忠臣義士,肝膽相照。吾等追慕趙先生當年義舉,自當不甘人后。”
顧憲成呵呵而笑,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份奏章起不到什么作用,萬歷掉進了錢眼里,絕對不會采納停止絲綢之路的建議。
不過,先把聲勢造起來,一則可以阻攔秦林入京,二則入京之后安排什么職位,那也有很多說道了。
“唉,女子如此不守婦道,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啊!”吳中行看著樓下大街,長長的嘆息一聲。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徐辛夷騎著踏雪烏騅走在大街上,獅鸞帶把小蠻腰束得緊緊的,身邊自有一眾女兵相隨,就是勛貴里頭奉承她的子弟也有不少,被眾人簇擁著,她昂首挺胸,高高的揚著下巴,蜜色的臉蛋寫滿了驕傲。
大明朝的勛貴除了真正掌兵的那幾家,其余的除了養花遛鳥之外就只干一件正事:賺錢。
自打秦林要開通西域絲綢之路,每年應奉五十萬銀子入內帑的消息一傳開,徐大小姐頓時成為都門中炙手可熱的天之嬌女,畢竟青黛只關心醫事,張紫萱又沒在這里,徐文長又太狡猾,豪門勛貴們比較熟悉的,就只剩下這位徐大小姐了。
單單支應皇家就是五十萬兩,每年生意能賺的有多少?西域啊,絲綢之路啊,從漢唐時代就是一條流淌著黃金的天路,現而今只要秦林手指邊上隨便漏點兒,就是了不得的!
不少勛貴都派出了最能言善辯的子弟,甚至有好幾家為了奉承徐辛夷,原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也學起了騎馬射箭,只是嬌滴滴的不成個樣兒,遠不如徐辛夷英姿颯爽。
這股風氣甚至惹得京師士林為之側目,有幾個老古板的都老爺還想上表彈劾,結果被同僚阻攔一笑了之:武夫勛貴隨便怎么鬧騰,只要不干預九卿事,由得他去吧!士大夫彈劾幾個女子,說來只怕為天下笑。
今天打聽得徐辛夷先去了堂兄徐文璧府上,眾位勛貴子弟就到定國公府門外等著,好不容易等到徐辛夷出來,立馬一擁而上,跟在旁邊喋喋不休:“徐夫人,徐夫人!家父當年在南京與令尊相交莫逆,小弟這廂有禮了……”
“姑母姑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家父與尊兄情同金蘭,我正是你嫡親的世侄兒……”
靠,這人無恥!眾人都把他看著,胡子都長出來不短了,怕不有三十幾歲,還自稱世侄兒。
看什么看?那人滿臉傲然,勛貴世系比較亂,輩分都是自己拉扯的,徐文璧三朝老臣還是徐辛夷的堂兄,我為什么不是世侄兒?
徐辛夷被吵得頭暈腦脹,回過頭來杏核眼一瞪,怒氣沖沖的道:“姑奶奶哪有這么老的世侄兒,別來煩我!等姓秦的回京之后,你們自去找他談。這會兒要去武清侯府,別擋路!”
眾人齊齊一怔,本來七嘴八舌的亂說,突然就變得鴉雀無聲,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喪氣,看來這位大小姐是真不準備談啊!唉,還是武清侯府和定國公府沾親帶故,羨慕啊……
“罷了,等秦將軍回來吧,”有人垂頭喪氣的,打馬往回走了。
還有人故作瀟灑的一提韁繩:“大小姐,咱們不談別的,明天校場上再見哪。你那手箭術,小弟佩服得很!”
這是還不死心的。
更多人把消息傳回自家長輩那里,京師的無數勛貴就朝著西邊翹首以盼:秦林秦將軍什么時候回京哪?
現在,誰要攔住秦林回京,就是整個勛貴集團的強仇大敵,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誰要敢把通西域的事情搞糊了,誰就是滿京師眾位勛貴的強仇大敵!
此時顧憲成等人正從便宜坊走下來,諸位勛貴子弟在徐辛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正裝著一肚子氣,大約此前聽到什么風聲,就有好些人狠巴巴的瞪著顧憲成,嘴里不干不凈的道:“什么玩意兒,成天唧唧歪歪!娘的,誰敢斷咱財路,莫怪爺爺老大拳頭,捶死你幾個銼鳥!”
清流言官們并不怕勛貴,但要是得罪了整個勛貴集團,很多時候對方可不是那么講道理的……
顧憲成回家之后,悄悄把奏章一燒了之。。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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