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 賤民

幾天的時間里，蘇珊娜情緒轉變之激烈、內心之矛盾，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從開始的震驚、不相信，到相識相認，再到曰夜服侍、相依而眠，蘇珊娜經歷了太多太多，迷茫、驚喜、痛苦、哀傷等等情緒在蘇珊娜心中激蕩不休，讓她瀕臨爆炸的邊緣，可為了母親，她不但要強自忍耐下來，還要強顏歡笑。如果安飛在她身邊，從來不會哭泣的蘇珊娜肯定要撲到安飛懷里，死命哭上一場，以發泄內心的悲苦，可惜，她注定要獨自熬過這段最黑暗的曰子。

也許，為人子女都會不可避免的欠下一筆難以償還的債，蘇珊娜開始并沒有認出對方，而那老婦人卻第一眼認出了蘇珊娜，也盯死了蘇珊娜，本已奄奄一息的她更爆發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其實這幾天，那老婦人每天都要睡上很多次，縱使是蘇珊娜的歸來也無法讓她改變這種習慣，可是每一次醒來，她都要絮絮叨叨的和蘇珊娜講上很多很多，有的話題已經重復了無數遍，有的話題是剛剛想起來的，講累了，又會沉沉睡去，醒過來再接著講。

在一個最黑暗的夜里，蘇珊娜大講安飛的好處，哄得老婦人眉開眼笑，心滿意足的睡去了，可當蘇珊娜休息了一會，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身邊的母親已經沒有任何聲息了。

葬禮是由索爾親自主持的，可蘇珊娜在整個葬禮過程中都象個木頭人一樣任人擺布，沒有說話，也沒有流淚，就連猶蘭德在葬禮上出現時，她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而在蘇珊娜離開圣城之后，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悄悄駛出了北門，向前走了大約有二十多里，轉下一條小路，轉而向東方快速奔去，剛剛駛入一片樹林，車夫突然之間象觸電一般飛了起來，直撞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滾落在地時，大團大團的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眼力好的人能看清血中甚至夾雜著內臟的碎塊，眼見是不可能活了。

一道灰色人影出現在車夫的位置上，陽光雖然很明媚，卻偏偏照不清那個人的樣子，而拉車的馬兒在沒人駕馭的情況下，奔跑了一段之后自動停了下來。

菲利普象看到了蛇的青蛙一樣，木然坐在車中，眼中時而流露出激憤的神色，時而又化成恐懼，過了很久很久，到底是恐懼占了上風，菲利普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您來了……”

“菲利普大人，您這是要到哪里去呢？”那灰色人影淡淡的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陰柔，所謂的陰柔在這里是指，他的語氣明明很和善，卻偏偏讓人產生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我去看望一位朋友。”也許是不堪忍受這樣的質問，菲利普的聲音突然提高了：“難道我離開圣城也要獲得您的允許么？”

“據我所知，蘇珊娜夫人可不是您的朋友。”那灰色人影忽略了菲利普的反問，或者是懶得回答：“回去吧，菲利普大人。”

菲利普沉默起來，不過他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人們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人在年輕的時候，才會無視死亡的威脅，等年紀大了，反而對死亡萌生了濃濃的恐懼，但這話對菲利普來說是錯誤的，他并不怕死，關鍵是死得有沒有意義，今天，他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機會。

“幾十年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陛下，你也應該明白，陛下讓我來阻攔你意味著什么，陛下已經生氣了，非常非常的生氣……”那灰色人影象看不到菲利普眼中的斗志一樣，依然淡淡的說道：“不但要有一個良好的開始，還要有一個良好的結局，這是陛下對待所有帝國功臣的態度，其中也包括您，菲利普大人，希望您不要辜負陛下的好意，更不要考驗陛下的耐心。”

“猶蘭德的好意？哈哈……”菲利普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為猶蘭德效力這么多年，我還不知道猶蘭德是個什么樣的人？！德謝萊特親王、迪奧尼索斯親王，哪一個不是為帝國立下赫赫大功的功臣？最后又怎么樣？哈哈……什么帶兵謀反，你們能瞞得了天下人，卻別想瞞過我，你早就把他們殺掉了，帶兵謀反的不過是兩個傀儡，這樣猶蘭德不但可以順理成章的除掉他們，還可以誅殺一大批對他心懷不滿的貴族！”

那灰色人影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的看著菲利普。

“連自己的親兄弟，猶蘭德都可以下毒手，何況是別人？！現在派你來對付我，只是因為我老了，對他來說，已經沒有用了，我告訴你！”菲利普怒吼道：“你也早晚會有沒用的那一天！！”

那灰色人影眼中露出了憐憫的神色：“知道陛下為什么一直沒給你實際的權力么？因為你的頭腦太簡單，做一個劍士足已，如果讓你做別的，你肯定要闖禍，到時候陛下必須要處罰你，你卻不明白這一點，反而對陛下生出了怨心。”

“你放屁！”菲利普吼道。

“陛下實施改制之后，受到了貴族們的強烈反對，其中也包括德謝萊特親王和迪奧尼索斯親王，他們是貴族們的領袖，手中又掌握著帝國過半的軍隊，這對陛下意味著什么？他將不得不中止改制！”那灰色人影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對你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你當時也不同意改制，但對我來說，我支持陛下的所有決定，如果德謝萊特親王和迪奧尼索斯親王不死，馬奧帝國又怎么會變得象今天這么強大？！”

“反正你們現在是勝利者，你們說什么天底下的人就會相信什么。”菲利普用譏諷的語氣說道。

“我還知道，你最耿耿于懷的，是陛下不允許你報復安飛。”那灰色人影冷笑了一聲：“澤達是個什么東西，你和我都心里有數，他什么壞事沒做過？如果認真調查下來，至少有十幾起血案和澤達有直接聯系！”

“天下賤民那么多，死上幾個又有什么了不起！”

“看來……和你講道理是真的講不通了，你認為安飛是殺死澤達的兇手，實際上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啊，如果不是你的溺愛，澤達又怎么會變成那種樣子？”那灰色人影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也是陛下不想重用你的一個原因，怎么說呢……理念不同，陛下認為貴族們可以盡情的享受生活，但在這同時，希望貴族們明白是誰在供養著他們，要學會感恩、學會尊重，如果這些都做不到，至少應該學會善待。”

“感恩，讓我們對那些賤民感恩，你不覺得自己太滑稽了嗎？哈哈……”菲利普又大笑起來。

“賤民……是啊，你在年輕時就喜歡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上，以顯示自己的高貴，在你心里，我也是一個賤民吧。”那灰色人影抬頭看了看天色，周圍的空氣驟然冷了下來：“不早了，和你說了這么多廢話，我也算盡到了自己的努力，菲利普，還是不想回頭么？”

菲利普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愈發張狂了：“你以為攔住我就能保護那個賤貨了？你以為維斯特和格蘭登會什么都不做？你以為狼王曼誅斯利會老老實實留在圣城里？”

“陛下一直認為你頭腦簡單，我也是這么認為的，看來，我錯了，你比我想象的更愚蠢。”那灰色人影淡淡的說道：“連你都知道，陛下又怎么會不知道？何況，你也不應該告訴我這些，有了你的提醒，陛下會馬上彌補錯誤的。”

菲利普的表情變得僵硬了，可以用瘋狂來形容的斗志瞬間萎縮下去，他很清楚面前這個人的實力，本以為拼著同歸于盡，給對方造成重創，那么猶蘭德將很難騰出手去保護蘇珊娜了，索爾和斯蒂格馬上要去北線，米奧里奇還留在圖門商業聯盟，而其他人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安飛殺了他的孫子，他就要毀掉安飛的妻子。

不過，既然猶蘭德對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么他的拼命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在其他方面，猶蘭德肯定有了安排。

“菲利普，我不想再說廢話了，要么，你回去，要么，拔你的劍。”那灰色人影緩緩說道。

“我……”菲利普把自己的牙關咬的吱吱作響，半晌吐出了一句充滿了屈辱的回答：“好，我去見陛下。”

“請便。”那灰色人影淡淡的說道。

菲利普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撞破了車廂，直向著圣城的方向飛射而去，也許是生怕自己忍受不住那份屈辱，他一直沒有敢回頭。

“賤民……好一個高貴的菲利普……”那灰色人影喃喃的說道，腳下的馬車突然在耀眼的白光中變成無數碎塊向四下飛濺，拉車的四匹馬兒也慘嘶著飛出了老遠，隨后那灰色人影已經消失了，和出現時一樣突兀，如果猶蘭德在這里，一定知道自己的老朋友現在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刺客魔傳 第三六七章 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