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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十 流年 中

更新時間:2010-08-30  作者:煙雨江南
塵緣 章 十 流年 中
“殷殷,你這幾天練劍很勤力,這當然很好,可也不能太辛苦了。你現在的氣色有些不好,還是歇歇吧。回頭媽向紫云真人討一對七星璇龜,煉上一爐星龜返月膏,給你好好補補真元。”黃星藍一邊替張殷殷擦著額頭上的細汗,一邊滿是心疼地道。

張殷殷搖了搖頭,不耐煩地道:“媽,你好啰嗦!你和爹以前總說不能依賴仙丹靈藥來精進修為,現在怎么全都變了?累點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修一個晚上的三清真經精神就好了。”

說著,張殷殷拼命從黃星藍的手中掙扎了出來,腳尖一點地即向屋外沖去,一邊大叫道:“月藥,流輝,快去準備,本小姐沐浴后還要修道呢!”

“殷殷,殷殷!”黃星藍叫了兩聲,但張殷殷充耳不聞,早就消失在后院里。她只得嘆一口氣,啐道:“這孩子,越來越難管教了呢!”可看她眉開眼笑的模樣,哪有半分怪罪張殷殷的意思?

黃星藍起身離了張殷殷所居的清心小筑,剛一出院門,正好看到景霄真人向這邊走來。

“這時候殷殷該練完劍了,讓她休息一下吧。”景霄真人道。

黃星藍笑道:“她可不肯休息,現在正要沐浴更衣,好修煉三清真經呢!咱們的寶貝女兒真是長大了,居然懂得用功了。這一次歲考,殷殷的名次足足提升了幾十位,前幾年她可一直都是墊底呢。想想那時候叫她練一會劍,簡直比登天還難。”

景霄真人撫著長須,呵呵一笑,道:“殷殷天資本就絕佳,再懂得用功,道行精進自是不在話下。嘿嘿,這話又說回來,我張景霄之女又能差到哪里去?”

黃星藍知張殷殷起手修煉三清真經的話,至少是一整夜的功夫,于是隨著張殷霄向正殿行去,邊行邊道:“景霄,你不覺得這兩個月殷殷象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嗎?現在她幾乎是時時刻刻都在修煉。不過有一點不大對勁,我悄悄看過她練劍,殷殷咬牙切齒的,倒似是要和什么人過不去一樣。”

景霄真人笑道:“除了那個紀若塵,她還會和誰過不去?就算不說若塵的謫仙之體、前途無量,這孩子本身也算是相當不錯了。從他過往行事看,對殷殷十分回護,也算難得。且由得他們去鬧吧!”

黃星藍倒有些擔心,道:“可是殷殷脾氣莽撞,做事不知輕重,已經重傷過若塵一回。若她道行深了,想必又要去找若塵麻煩,可別再失手傷了若塵。”

景霄真人笑道:“怕什么,小孩子間打打鬧鬧,那叫做青梅竹馬。”

次日黃昏時分,紀若塵聽完了顧守真真人的授業,正獨自一人向太常峰行去。眼前前方拐過一個彎角,再繞過一堵墻壁,眼前就會豁然開朗,現出通向太常峰索橋的大道來。行到彎角前,紀若塵心中忽然怦的一跳。以往找他麻煩的人都喜歡站在此處,待他轉過彎時,再突然大喝一聲。也不知是否想突如其來,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再說。現在紀若塵行到此處時心中又生不安之感,難道又有人在這里等著他嗎?

“紀若塵!”果不其然一聲斷喝。

紀若塵暗嘆一聲,抬頭望去時卻不禁一怔,原來攔在當路的卻是明云。明云沉穩莊重,處事得當,本來紀若塵對他很有好感,怎么今日他也要攔自己一攔?

“明云師兄,不知找我何事?”紀若塵彬彬有禮地回了一句。既然看對方這架勢乃是蓄意來找麻煩的,那么道德宗素來以德服人,自己總得禮數周全,先占得一個理字再說。

“何事?”明云面色陰沉之極,道:“明心就算曾經得罪過你,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你有心構諂他偷你東西,害他清修半年,這也就罷了。但我宗歲考向來是點到即止,較技弟子又有法器護身,可你竟然重傷了明心,連腦骨都裂了!他與你有何深仇大恨,如何下得這般狠手?”

紀若塵一怔,問道:“明心傷得這么重?當時我可沒動真元,而且他看上去也沒什么事啊。”

明云喝道:“沒動真元?以你現在這點道行,若非傾盡全力一擊,怎么破得了明心護身法器,打裂他腦骨?若不是蓄意而為,何至于此?!還敢說沒動真元!罷了,過去是我看錯了你,今天我就要教訓一下你這無恥之徒!”

紀若塵聽了后并未回答。他解下身后背包,放置在路旁地上,又緩緩抽出黑樨木劍,方才行到明心對面,道:“我本以為你是個通世故情理之人,沒想到看錯你了。看來今日你是不想聽我任何分辯。也罷,既然你要教訓我,那我雖然不是敵手,但也要殊死相爭!只是看在同門之誼上,我還要提醒明云師兄一句,教訓過我之后,你十年勞役是免不去的。”

明云面上鉛云密布,教訓紀若塵的后果他當然知道。為乘一時之快而被罰勞役十年,怎么看都非是明智之舉。這明云也知道,但看到明心臥床不起,他登時一股急火涌上心頭,不顧一切也想給紀若塵一點顏色看看。此刻見紀若塵鄭重其事地擺出生死決戰之勢,明云心中也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可是此刻被紀若塵拿話一擠,他又哪還有臺階可下?

就在雙方一僵之際,墻角處又轉過來一位少年,冷笑著道:“太璇宮弟子果然名不虛傳,真是謙沖平和,公正不阿。打傷了人從不出聲,自己的人被傷了就要興師問罪。我們修道者豈同凡人,腦骨裂了又如何?只要不傷道基、不損智慧,調理十天半個月也就好了,能有多大的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動干戈?哼,我聽說紀若塵傷在你太璇宮弟子手中也不是一次兩次,那時怎不見明云大真人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明云臉上一紅,登時為之語塞。

紀若塵轉頭望去,心中實在有些不豫。他本想拼著再受一次傷,也要將明云送去勞役十年,好換一些清靜日子回來。這半路上殺出來的家伙雖然斥責得明云無言以對,但也給了他一個臺階下,實際上等于是幫了明云。

明云哼了一聲,狠狠盯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嘴角掛著譏嘲,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兩人互瞪良久,就連紀若塵都以為他們要動上一架時,明云忽然回劍入鞘,轉身大步離去,連頭也不回。

此時紀若塵早已將這少年打量了個遍。他年紀看上去與自己差不多,面如瑩玉,俊美異常。但他雙眼亮如晨星,隱隱有殺伐之氣。這少年樣貌本是極好的,只是眼中殺意實在銳利,登時將本來一個脂粉叢中的軟玉公子變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劍。紀若塵仔細看去時,這才發覺少年眼中殺意偶爾閃過時,在最明亮銳利時分反而略有收斂。他知道萬不可小看了這收斂之意。去而有回,那可是比鋒芒盡顯要整整高出一籌的境界。紀若塵心下微驚,沒想到這少年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竟然已有太清玄圣境的功夫,遍數整個道德宗這個年紀的弟子,能修到玄圣境的也沒有幾個。再看他絲毫不買明云的帳,紀若塵心中對他的身份已經大致有些數了。

果然那少年向紀若塵施了一禮,道:“在下姓李名玄真,乃是玉虛真人治下玄冥宮弟子,見過若塵師兄。”

紀若塵忙還了一禮,道:“玄真師兄年紀輕輕,道法精湛,在宗內素有大名,我是聞名已久,只是今日才得一見。”

李玄真又深施一禮,忽然笑道:“好說,好說。可是……我說若塵師兄,我宮師祖玉虛真人同紫陽真人關系非同尋常,玄冥太常兩宮弟子私交也大多不錯。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如此禮數周全吧?麻煩不說,反而弄得生分了。”

紀若塵心中一喜,倒是沒想到李玄真如此沒有架子,不似其它有天分的弟子那般恃才傲物。再加上李玄真氣度相貌實在出眾,紀若塵心中自然而然的就先有了三分好感。

李玄真又道:“聽聞若塵師兄得了歲考第一,本來今天我是特意想來見見師兄的,沒想到半路上遇見了明云。我看他神色不對,就偷偷跟了過來。太璇宮弟子素來不大講理,這我也是常有聽聞,只是沒想到明云竟然也是這等人。唉,說起來今年歲考竟然輸給了他,真是慚愧。”

紀若塵見他襟懷坦蕩,連較技落敗這等丟人事都坦然相告,心中好感又升了一分,當下安慰道:“勝負乃是尋常事。說到羽化飛升,三清真訣才是根本,仙劍咒術不過是旁門左道而已。只是……據我所知,玉玄真人所授的列缺劍蘊含天地之威,頗能克制太璇宮的大五行劍訣。玄真師兄何以仍然不敵明云?”

“列缺劍?”李玄真失笑道:“玉虛師祖的列缺劍當然鬼神難敵,可是那至少要有上清境界的真元方能修習,我卻還差得遠呢。”

紀若塵啊的一聲,大為吃驚。玉虛真人不可能對本門弟子藏私,如此說來,自己所學那幾式列缺劍應該是玉虛真人專門為已創設、不需真元催動的招式。

李玄真陪著紀若塵一路有說有笑,轉眼間就快到索橋處,遙遙望去,云風道長已經等在索橋邊了。李玄真當即停步道:“若塵師兄,云風道長已在等你,我也該回玄冥宮了。說心里話,在來見若塵師兄前,聽說師兄蒙各位真人垂青,我心里也是頗不服氣的。不過今日一見,師兄的氣度智慧實在與眾不同。大道艱難,師兄求道雖晚,但這幾年時間的差距,轉眼之間就能補上。今后師兄如果再有麻煩,盡管來找我就是。別人會讓著太璇宮,我們玄冥宮可不會讓。”

紀若塵笑笑道:“多謝玄真師兄。不過只要我不與他們爭,他們鬧多了幾次后,大概自己想想也會覺得沒意思,就不會再來煩我了。”

李玄真哈哈一笑,道:“難得若塵師兄心胸如此寬闊,那看來我雖然壞了若塵師兄的好事,你也不會怪我了。”

紀若塵心中一動,明知故問道:“我的好事?”

李玄真微笑道:“明云雖然有些不通世故,可是仙劍道術的確非常厲害。我今年輸給了他,明年還想贏回來。可是罰勞役的弟子是不能參加歲考的。”

說罷,李玄真向紀若塵灑然一禮,言道就此別過,日后有時間還要介紹尚秋水與紀若塵認識,那也是個值得一見的妙人,然后就飄然遠去。

紀若塵看著李玄真的背影,一時間心內隱生寒意。他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小覷了宗內弟子看來除了明心明云這些不大通世故的弟子外,道德宗中不知藏有多少有大智慧的弟子。自己可不要坐井觀天,把旁人的智慧瞧得小了。

但在細細回味剛剛一幕時,紀若塵突然發覺在提到尚秋水時,李玄真眼中閃過一絲隱約的光芒。

他似是別有用心。

匆匆三月過去,冬已去,春正來。

這日天尚未亮時,紀若塵就已坐在莫干峰后山的一塊巨巖上,靜觀著面前茫茫云海。這塊巨巖猶如一只展翼雄鷹,大半個身體都探出在危崖之外,將飛未飛。紀若塵所坐的地方,正是巨鷹的鷹嘴處。這只巨大無比的鷹喙,堪可容兩人并坐。

嚴冬時分,環繞著莫干峰的茫茫云海泰半時候厚重如鉛。此季的云海與寒冬又有所不同,望上去已是輕靈躍動了許多,再過片刻,當朝陽初現的剎那,這萬里云海都會鍍上一層金色,若泛著細細金色漣漪的海。

紀若塵是兩月前無意中發現此處寶地的。此后每逢來太上道德宮聆聽真人授業的日子,他往往會特意早到半個時辰,在此處坐上一會,靜觀日出群山。

這個時刻,紀若塵不引日華,不吸靈氣。他只是坐著,什么都不想,就那么坐著而已。

這或許是惟一什么都不用想的清靜時光。紀若塵知道這樣呆坐著十分奢侈,但他累了。他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那謫仙二字猶如兩座大山,時時刻刻都壓在他的背上。無論做任何事,紀若塵都得背著這兩座移不走、放不下的山。這短短的一刻鐘時光,就是他惟一能夠放下這兩座山的時候。

在龍門客棧時,紀若塵總是從早忙到晚。當一天結束、躺在床上的一刻,他最愛想的就是天上會掉下五十兩銀子,讓他買一小塊地,也能夠開上一間黑店,當當掌柜的,威風一回。現在入得道德宗后,紀若塵房中堆滿了價值千金的法寶,然而清靜時刻、簡單快樂反而變成了一件極難求得的事。

只是,這難得一刻清靜也僅有兩月不到而已。

紀若塵看著身邊悄然涌起、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水煙,聽得身后輕輕柔柔的足音,頭不禁又開始隱隱作痛。

含煙一言不發,徑自在紀若塵身邊盈盈坐下,凝望著遠方漫漫云海。巨鷹雖大,但鷹喙上僅堪供兩人并坐而已。紀若塵與含煙幾乎要挨在一起,山風拂過時,她的裙邊袖角,淡淡水煙,以及縷縷暗香就會時有時無地自他身上掠過。

紀若塵的心又跳得快了些,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這不同于初遇含煙那幾日的不能自已,這一次他十分清醒,正因為神智清明,所以對含煙的一舉一動反而感覺得分外明晰。此刻兩人離得如此之近,他全身幾乎都被含煙身周的煙氣籠住。他與含煙上課時也曾并肩而坐,但那一是玉玄真人之命,二來兩人之間也有著距離。現在如此坐法,其實早已逾越了普通的同門之誼。

紀若塵這一次真正的糊涂起來,心里只是想著:“她……她怎么坐得這么近……”

就在朝陽初升的剎那,含煙忽然道:“若塵師兄,你占了我的地方呢!”

紀若塵啊了一聲,道:“這里?可是我已經來了快兩個月了,從沒見過什么人在這塊大石頭上啊。”

含煙淡道:“若塵師兄,‘蒼鷹展翼,東海日升’多少也算得是莫干峰一景,我常到這里看日出的,只是此前沒有遇見師兄而已。”

紀若塵苦笑一下,看了看身下并不寬大的鷹喙,勉強向外挪了挪。他這一動,半邊身子已經懸空了。

含煙忽然輕輕一笑,道:“若塵師兄,你再動的話,可就要掉下去了。那時我可不救你。”

紀若塵一呆,轉頭望向含煙。含煙也正望向他這邊,在這極近的距離上對視,紀若塵心中忽然一陣發虛,轉過了臉去。含煙又是一笑,道:“若塵師兄,你好象很怕我。”

“這怎么可能?沒有,當然沒有。”紀若塵矢口否認,但在剛剛那一刻,他又從含煙眼波深處看到了那塊不動而冰冷的巨礁。

含煙輕嘆一聲,竟然握起紀若塵的手,仔細觀瞧。紀若塵雖然自幼勞碌,身上傷疤縱橫,但這一雙手倒是生得十分的好,就似從未操持過辛勞雜務的富家公子一般。含煙凝視看了半天,方道:“若塵師兄,你這雙手上血腥之氣凝而不散,徘徊不去,想必過去的殺伐是極重的。其實怕的,應該是含煙才是。”

紀若塵心下一驚,回轉頭來,迎上了含煙的目光。

這一瞬間,剛好有一陣山風掠過,將含煙身周終日不散的煙云水氣吹得干干凈凈。這始終籠罩在霧里云中的女孩,終于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那一剎那,恰如靜夜花開,春江月升。

“含煙,你身上的煙云怎么散了?道基是不是出問題了?”

“這些煙云水霧,原本是含煙不想讓人看得真切而已。”

紀若塵心中一動,猛然泛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還未等他想清楚含煙語中含義,她即徐徐升起,飄然下峰,只留下了一句:

“這鷹喙雖然不寬,也還容得下兩人呢,今后師兄無須回避。”塵緣 章 十 流年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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