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風月 第二章暗流洶涌
河北大捷的消息在朝廷的刻意宣傳下一日便傳遍了京城,邊關的事情本來與京城的百姓關系不大,但是這其中有一個孟覺曉率軍破敵就完全不一樣了。孟覺曉是誰啊?本朝開國以來唯一一個六首狀元,不敢說后無來者,前無古人是肯定的。
民間百姓對于這些風流人物的八卦那不是一般的感興趣,文采風流一時無兩的孟六首,在秦淮河畔留下了太多的風流往事,不管是真有其事還是民間杜撰的至今還在坊間流傳,如今上了戰場還打贏了,想來一定如他詞中所唱“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戰場的慘烈尋常百姓們壓根不關心,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想象去猜度戰場上的一切,想來孟六首這樣的風流人物,在戰場上就該是不失風流本色的。
酒肆茶樓里說書的無疑又多了一個話題,消息傳開不過半個月,各種版本的“孟六首破遼兵”的故事紛紛登臺。一時間,遠離了秦淮河多時的孟六首,似乎又回到了身邊。不論是秦淮河上的姑娘們唱的,還是文人士子們談論的,還有坊間的百姓閑話,這些日子話題十有八九是離不開孟覺曉的。
一場秋雨之后的早晨,驟然降低的溫度包圍了秦淮河兩岸的繁華。生活并不因為降溫而停頓,青石板的街道被早起謀生的腳步踏出一層淺淺的泥濘。金陵城屬于尋常百姓的早市,照舊是一片熱鬧的景象。
攬月樓是處在鬧市區的一座茶樓,辰時尾巴上正式茶客盈門的時候。茶樓中央的桌子上,一個說書的正在口沫橫飛的說著最新版的“孟六首揮刀斬遼虜”。
“那遼兵苦苦哀求,說是家中上有八十白發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小兒。劊子手聽了心中不忍,鬼頭刀怎么也落不下去。唯有孟六首不為所動,搶上前去奪過鬼頭刀,手起刀落。但聞噗的一聲,身首異處,一腔碧血如泉噴出,沾染了素白綸巾。孟六首不待擦拭,大聲又道,下一個。這一日,孟六首親自操刀,足足斬了遼兵俘虜八十三人。直砍的鬼頭刀卷了刃,……。”
說書的正起勁時,坐中一名文士猛的站起來,抓起茶壺往那說書的臉上砸去,那說書的躲的甚快不曾中招,文士口中憤憤指著說書的破口大罵道:“賊廝鳥,竟敢編此荒誕故事,污我江南風流之首。想那孟六首何等風流的人物,你竟敢如此詆毀。”
“這說書不是好人,把孟六首說的如此殘暴!這是在壞我中原文人的名聲,大家打他!”席間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一個面目英俊的書生打扮后生抓起面前桌子上的小籠包子砸向說書的,丟個蒸籠似乎還不解氣,桌子上有什么抓什么,全砸了過去。
加開的恩科之后不少落地的舉子留在了京城苦讀,左右明年還有科考。這茶樓附近不少舉人監生租了房子住下等著明年的春閨,讀書人有了功名哪個不是心高氣傲的,孟覺曉在不少人心目中是神仙一樣的人物,這個說書的如此編排心目中的偶像,當真是叔叔和嬸嬸都不能忍。有人出來挑了頭,坐中的讀書人紛紛動手,茶壺茶杯筷子點心,下雨似的往那說書的頭上落去。
攬月樓里亂作一團,打的正熱鬧時不知道誰又喊一聲:“這個說書的是茶樓找來的,大伙拆了這鳥樓!”
這句喊聲可不得了,一干讀書人火頭上,真的動手砸起桌椅板凳來。掌柜的嚇的蹲在柜臺后面,死活不肯出來。
三五個粗壯的漢子趁亂護著一中年男子和一個白凈后生出了茶樓,那年輕后生猶自尖著嗓子回頭喊:“砸,使勁砸!”不是身邊中年文士一道嚴厲的目光掃來,后生還不肯罷休。
“他們這樣說孟覺曉,實在是氣煞人也。”白凈后生低著頭紅著臉嘟囔一句,那中年文士微微冷笑,扭頭對身邊一個走路挺著腰板的下人道:“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也就是三四日之前,屬下已經讓人去查了。”
“查,給我查清楚究竟是誰干的?”中年文士一臉的烏云,顯得怒不可遏的低聲道。
“老爺,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了。”邊上一個下巴光溜溜的男子微微彎著腰,低聲勸道。
一行人不在停留,大步離開了鬧市。隨后不斷有便裝衛士從各個角落里出來,不遠不近的綴著這一行人。昨日夜里,德裕皇帝得到吳猛的消息,說是坊間的茶樓里,這幾日出了一個新版本的孟覺曉的段子,期間把孟覺曉說的極其殘暴嗜殺。孟覺曉在戰場上不留活口的事情,德裕皇帝一直心存著想法。河間軍詳細的奏報上來后,里頭倒是解釋了這個事情。理由很簡單,河間府人數不多,遼兵俘虜帶著不方便快速作戰,所以不留活口。再者遼兵在文安、霸縣兩地虐殺百姓,兩座縣城幾近空城,士卒見者無不義憤填膺,事故戰場上少有留手者。如不是忌憚殺了耶律俊會引發兩國之間的全面戰爭,孟覺曉也不會下那道不殺耶律俊的命令。孟覺曉的解釋,皇帝還算能接受。
不管怎么說,孟覺曉眼下是作為正面形象出現,所以聽到吳猛的報告后皇帝很吃驚,決定親自來看一看聽一聽。不想準備出門時李柔這個小丫頭過來,知道要出去死活要跟著。德裕對女兒還是很疼愛的,所以便帶了出來,剛才在茶樓里砸小籠包的就是女扮男裝的李柔。
河間知府孟覺曉的折子,德裕皇帝沒有去拆穿。其實有人跟孟覺曉分功勞對于一個年輕的知府而言不是什么壞事。而且這個事情孟覺曉居然能答應下來,可見這個年輕人還是很有大局觀的。不然單單是對邊軍的處罰,就能引起不小的亂子,搞不好朝中又要亂一陣子。正因為以上兩點,德裕皇帝對于有人編段子詆毀孟覺曉的事情才如此憤怒。
回到宮里,德裕徑直往內閣出而來,河間府的折子都上來三四天了,河北方面的獎懲內閣一直沒有拿出一個章程來。
剛走到地方,便聽見里面又在吵架。這一次吵架的對象居然不是林志全和沈應龍,而是周致玄和姚書成。
“孟覺曉性情殘暴,坊間傳言并非空穴來風。我天朝泱泱上國以仁義道德為本,孟覺曉虐殺俘虜一事有辱我朝仁德之形象。另外孟覺曉還建了一個女營,名為護衛,其實如何,怕不是沖做營妓吧?這么多奏本都是參他的都是這兩條,周大人還想為他說話么?”
“可笑!姚大人什么時候也相信道聽途說了。河間軍沒有抓其他俘虜,主要還是因為軍士痛恨遼兵殘暴。孟覺曉下令不留活口,那也是出自軍事目的。至于說到那些無家可歸的女子,孟覺曉不過是給她們一個活下去的營生。這些參孟覺曉的官員,周某真的擔心他們心術不正。遼人殺我邊民時,他們在哪里,他們在做啥?現在出了一個孟覺曉打敗了遼兵救回被擄百姓,倒成了罪人了。天底下有這個道理么?至于什么孟覺曉親自動手殺俘虜一事,完全是捕風捉影。姚大人力主以此事為由不獎孟覺曉,周某是不是也可以懷疑你通遼?”
“周大人,在下這是就事論事!”
“姚大人,在下這是按照你的道理就事論事!”
這時候里頭響起沈應龍的聲音道:“一共是七十三份奏折參孟覺曉,說明殺俘和設立女營之事還是不得人心的。二位大人不要爭吵了,還是把折子呈給陛下御覽圣裁吧。”
沈應龍這一插嘴,倒是把林志全給引出來了。“我朝多少事情,就是壞在這些只會動嘴巴的官員身上。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別人個個都是一把好手,換他們到河間府去試試看?遼兵來了,別說迎敵了,估計第一個跑的就是這些人。”
林志全這個地圖炮放的是有原因的,因為這些出來參孟覺曉的官員,大部分都是楚王一黨。也就是沈應龍一條船上的。
“林大人,難道說在下建議由陛下圣裁也錯了么?”沈應龍明顯的底氣不足!
“圣裁什么?遼國人沒有打敗孟覺曉,朕幫著收拾掉?”門口突然響起德裕皇帝憤怒的話,接著大步走進來。冷冷的掃了一眼姚書成和沈應龍,暗道這兩個人怎么搞在一起去了,不會是私下商量好的吧?本來培養姚書成是就是用來分權的,現在姚書成居然和沈應龍一個鼻孔出氣,這讓德裕皇帝警覺了起來。不過很開想到雨妃生的也是兒子這個事情,德裕的疑心便沒了。這兩位是不可能搞一起去的。不過為了共同的利益,臨時合作也是有的。
四位內閣大臣齊齊站起見禮,德裕進來后徑直走到那一疊折子跟前,隨意的拿起一本翻了翻道:“所有這些官員,全部罰俸一年,再有人上折子參孟覺曉,朕就罷他的官!”
對于官員而言,罰俸實在是輕的不能再輕的處分了,靠工資吃飯的話,這些官員早餓死玩完了。皇帝也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剛才林志全的話里頭露出了玄機,皇帝再憤怒也不會過分的打擊楚王的勢力,免得失去平衡。
帝皇的雷霆一怒,四位內閣輔臣全都跪下稱:“臣等領旨!”
德裕又道:“擬旨,孟尤氏教導有方,賜五品誥命。孟覺曉未能節制兵卒,使遼俘被殺,功過相抵,不賞不罰!其他人等,內閣論功行賞便是。”
說完這個話,德裕皇帝轉身掉頭就走,絲毫沒有給眾人思考的余地。面對這個結果,姚書成一臉的得意,沈應龍錯愕不已,林志全若有所思,周致玄面不改色。
這一下內閣的動作很快,河北方面的褒獎章程很快擬了出來,茅調元生病,周致玄臨時主事,所以由他來向皇帝匯報。看完內閣擬的章程,皇帝大筆一揮準了,隨即還笑著問周致玄:“愛卿怎么不為孟覺曉叫屈了?”
周致玄聽了連忙跪下稱:“臣非但不叫屈,還要替孟覺曉感謝陛下的維護之恩。”
德裕聽了滿意的笑道:“還是愛卿知朕心,孟覺曉太年輕了,褒獎過甚不是好事。再說這小子也不厚道,從遼人手里搶回那么多錢糧,居然全部搬回了河間府。所以朕就不賞了。”
周致玄離開不久,吳猛便來到御書房匯報,查最初關于孟覺曉殘暴的流言,乃是從姚尚書府上的家人在集市傳出來的。聽到這個消息后,德裕皇帝二話不說,把姚書成叫到御書房。
“姚卿,回去好好管管你家下人的嘴巴!這次就算了,朕不想看見下一次。”冷冷的丟下一句話,皇帝便打發姚書成走人了。
姚書成滿頭是汗的從御書房里出來后,立刻回到家里把七八個下人堵上嘴巴,按在大門口活活仗斃,理由是違反了家規。這個事情當天晚上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德裕只是輕輕一哼,沒有再說什么。
半個月后,遼國小王爺耶律俊被押送進京,一時間金陵城里萬人空巷去圍觀之,成為了本年度又一大新聞。
河間府!從霸縣回來已經二十來天了,天氣是一天一天的涼了下來。朝廷的獎勵前些天總算下來了,結果是讓人大跌眼鏡。孟蜀、高勛,從上到下只要報上去都有獎勵,只有孟覺曉落了個不賞不罰的結果。
這個事情把一干武將給激怒了,紛紛要為孟覺曉抱不平。不過正主孟覺曉卻絲毫不以為意,淡淡對一干屬下道:“一個一個的狗屁不懂,瞎咋呼什么?都給我滾回去練兵!”
打發走屬下們后,孟覺曉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個下午,黃昏時分出來時居然是笑瞇瞇的。就在很多人以為孟覺曉氣糊涂的時候,有人送來一份請帖。
宦海風月 第二章暗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