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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淚(4)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維克多·雨果
巴黎圣母院 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淚(4)
四一滴水,一滴淚

隱修女的這幾句話,可以說是兩幕戲的匯合點。在此之前,這兩幕戲同時在各自特別的舞臺上并行展開,一幕是我們剛看過的,發生在老鼠洞里,另一幕我們即將看到,發生在恥辱柱架子上。頭一幕的目擊者只有讀者剛認識的那三個女子,后一幕的觀眾則是我們在前面見過的那些聚集在河灘廣場恥辱柱和絞刑架周圍的公眾。

這群人看見四名捕快從早上九點起就分立在恥辱柱四角,便料想到快行刑了,大概不是絞刑,卻會是笞刑,或是耳刑,總之,某種玩意兒吧。于是頃刻間,圍觀的人群急劇增多,把四名捕快緊緊圍住,四名捕快只得不止一次地用皮鞭猛抽和用馬屁股推擋,按照當時的說法,把人群擠一擠。

民眾等候觀看公開行刑倒是安份守己的,并不顯得急不可耐的樣子。閑著無聊,就以觀看恥辱柱來消遣。所謂恥辱柱,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一種石碑,呈立方形,高約一丈,中間是空的。有一道稱為梯子的陡峭的粗糙石級,直通頂上的平臺,臺上平放著一輪橡木板的轉盤。犯人跪著,雙臂反剪,被綁在轉盤上面。平臺里面暗藏著一個絞盤,絞盤一轉動,推動著一桿木頭輪軸,輪盤隨之轉動起來,始終保持在一個平面上,這樣,犯人的面孔便連續不斷地呈現在觀眾面前,廣場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看得見。這就叫做車轉罪犯。

如人們所見,就供人娛樂而言,河灘廣場的恥辱柱遠不如菜市場的那么好玩。沒有一絲一毫的建筑藝術性,沒有一星半點的宏偉氣派。見不到豎著鐵十字架的屋頂,見不到八角燈,見不到那些直聳屋檐上的精致小圓柱頂端花形斗拱和葉板斗拱爭妍斗艷,也見不到奇形怪狀的神秘水槽、精雕細刻的屋架、玲瓏剔透的石刻。

要看,只好看看碎石的四片臺壁、砂巖的臺頂和臺底,還有旁邊一個兇相畢露的石柱絞刑架,干癟癟,赤裸裸。

對于愛好哥特式建筑藝術的人來說,這種賞心樂事未免大煞風景了吧。誠然,中世紀那班愛看熱鬧的閑漢,對什么建筑物都毫無興趣,才不管恥辱柱美不美吶。

犯人被綁在一輛大車屁股后面,終于來了。隨即被拖上平臺,從廣場四面八方都能看見他被繩子和皮條牢牢綁在恥辱柱的轉盤上面,這時候,廣場上爆發了一陣震天價響的噓聲,混雜著狂笑聲和歡呼聲。大家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就是卡齊莫多。

果然是他。他這次回來真是今非昔比,太不可思議了。昨天同樣在這廣場上,在埃及公爵、狄納王和加利列皇帝的陪同下,萬眾一齊向他歡呼致敬,擁立他為愚人教皇,而今天竟成了恥辱柱上的囚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人群中沒有一個人,甚至連忽而是勝利者忽而又是罪犯的卡齊莫多本人,腦子里會清楚地把前后不同的處境進行這種觀照。格蘭古瓦和他的人生哲學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

不一會兒,我們國王陛下指定的號手米歇爾·努瓦雷要大家肅靜,并根據司法長官大人的裁決和命令,扯著嗓子宣讀判決書。隨后,便率領手下身著盔甲的一班人退到大車子后面去了。

卡齊莫多毫無表情,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任何反抗都是不可能的,按照刑事司法的文體用語來說,捆綁毫不容情而堅實,意思是說皮條和鐵鏈很可能直陷入皮肉里去了。再說,這是監獄和苦刑船的一種傳統,至今并沒有消失,而且在我們這樣文明、溫和、人道的民族當中,鐐銬豈不是還把這種傳統當成寶貝保留至今么(順便說一句,苦役所和斷頭臺就是例證)!

卡齊莫多任憑別人拖呀,推呀,扛呀,抬呀,綁了又綁。

他的表情除了流露出野人或是白癡般的驚愕外,別的一點也猜不出來。人們知道他是聾子,似乎還是瞎子。

人家把他按在輪盤上跪下,他聽任擺布,要跪就跪;人家扒掉他的上衣和襯衫,直到赤裸著上身,他也聽任擺布,要扒就讓人扒去;人家用皮帶和環扣重新把他五花大綁,他依舊聽任擺布,要綁就讓人綁去。只見他不時喘著粗氣,好比一頭被綁在屠夫大車上的小牛,腦袋耷拉在車沿上搖來晃去。

“這個傻瓜蛋!”磨坊的約翰·弗羅洛對其朋友羅班·普斯潘說道(這兩個學子理所當然似地跟著犯人來到這里)。

“他簡直是一只關在盒子里的金龜子,什么也不明白!”

觀眾一看到卡齊莫多赤裸的駝背、雞胸、滿是老繭和毛茸茸的雙肩,不由一陣狂笑。正在大家樂不可支的時候,平臺上爬上了一個身穿號衣、五短三粗的漢子,走過去往犯人旁邊一站。他的名字立即在群眾中傳開了,此人就是小堡法定的劊子手皮埃拉·托特呂老爺。

他先把一只黑色沙漏放在恥辱柱的一個角落。沙漏上端的瓶子里裝滿紅色沙子,向下端的容器漏下去。隨后脫掉身上的兩色外衣,只見他右手懸著一根用白色長皮條絞成的細長皮鞭,油光閃亮,盡是疙瘩,末端有著一些金屬爪。他用左手漫不經心地揭起右臂襯衫的袖子,一直撩到腋下。

這時,約翰·弗羅洛爬到羅班·普斯潘的肩膀上,把他長滿金色卷發的腦袋伸出人群之上,高聲喊道:“先生們,太太們,快來看呀!這兒馬上就要專橫地鞭打我哥哥若札副主教大人的敲鐘人卡齊莫多,一個東方建筑藝術的怪物,瞧他的脊背是圓蓋,雙腿是彎曲的柱子!”

話音一落,人群哈哈大笑,尤其是孩子們和姑娘們。

末了,劊子手一跺腳,圓輪立即旋轉起來。卡齊莫多被綁得扎扎實實,搖晃了一下。畸形的臉孔頓時驚慌失色,周圍的觀眾笑得更兇了。

旋轉的輪盤把卡齊莫多的駝峰一送到皮埃拉老爺的面前,皮埃拉老爺舉起右臂,細長的皮條有如一條毒蛇,在空中發出刺耳的嘶嘶聲,狠命地抽打在那可憐蟲的肩上。

卡齊莫多如猛然驚醒,身子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這才漸漸明白過來了。他痛得直往綁索里縮,由于吃驚和苦痛的緣故,臉上肌肉一陣猛烈抽搐,臉孔都變了樣啦。可是他沒有呻吟一聲,只是把頭往后一仰,向左一轉,再向左一閃,搖來晃去,就像一頭公牛被牛虻叮著肋部,痛得搖頭擺尾。

緊接著是第二鞭,第三鞭,一鞭接一鞭,連連不斷。輪盤不停旋轉,皮鞭雨點般不斷落下,頓時鮮血直冒,駝子黝黑的肩背上淌出一道道血絲,而細長的皮條在空中掄動時,血滴四濺,飛濺到人群中間。

卡齊莫多又恢復了原先冷漠的神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先是不露聲色,外表上也看不出什么動靜,暗地里卻歇力要掙斷身上的鐐銬。只見他那只獨眼發亮,肌肉緊繃,四肢蜷縮,皮帶和鏈條拉得緊緊的。這種掙扎有力,奇妙,卻又無望。然而司法衙門那些陳舊的鐐銬倒是堅固得很,只是軋軋響了一下,僅此而已。卡齊莫多精疲力竭,一頭又栽倒了。

臉上的表情頓時由驚愕變成了苦楚和沮喪。他閉起了那只獨眼,腦袋一下子低垂到胸前,斷了氣似的。

隨后,他不再動彈了。不論他身上血流不止也罷,鞭撻一鞭狠過一鞭也罷,愈來愈興奮、沉醉在行刑淫威中的劊子手火冒三丈也罷,比魔爪更銳利、發出嘶鳴聲更尖厲的可怕皮鞭呼嘯不已也罷,沒有什么能使他再動一下。

行刑一開始,小堡一個穿黑衣騎黑馬的執達吏就守候在梯子旁邊。他這時伸出手上的烏木棒,指了指沙漏。劊子手這才住手,轉盤也才停住。卡齊莫多慢慢地再張開眼睛。

鞭笞算是完了。法定劊子手的兩個隸役過來替犯人擦洗肩背上的血跡,給他涂上一種立刻可以愈合各種傷口的什么油膏,并往他背上扔了一塊狀如祭披的黃披布。與此同時,皮埃拉·托特呂抖動著他那被鮮血浸濕并染紅的皮鞭,血一滴滴便落在地面石板上。

對于卡齊莫多,事情并沒有了結,還得在臺上示眾一個鐘頭,這是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爺極其明智地在羅貝爾·德·埃斯杜特維爾大人所作的判決以外附加的。記得讓·德·居梅納說過聾即荒謬,這一做法真使得這句包含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古老戲言大放光彩。

于是又把沙漏翻轉過來,把捆綁著的駝子留在刑臺上,好把懲罰進行到底。

民眾,尤其在中世紀,他們在社會上就像孩子在家庭里一樣。只要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始的愚昧狀態,停留在精神上和智力上未成熟的狀態,那就可以用形容稚童的話兒來形容他們:

這個年齡沒有同情心。

從我們前面敘說中已經可以看出,卡齊莫多是到處招人怨惹人恨的,怨恨的理由不止一個,這倒也不假。群眾中幾乎人人有理由,或者自認為有理由可以抱怨圣母院這個駝背大壞蛋。起初看見他出現在恥辱柱臺上,大家歡天喜地,一片歡騰;隨后看見他受到酷刑和受刑后慘不忍睹的境況,大家非但不可憐他,反而增添幾分樂趣,怨恨更加刻毒了。

按照那班戴方形帽的法官們至今仍沿用的行話來說,公訴一完,就輪到成千上萬種私人的伸冤報仇了。在這里也像在司法大廳里一樣,婦女鬧得特別兇,她們個個對卡齊莫多都懷著某種怨恨,有的恨他狡詐,有的恨他丑惡,而后一種女人最狠,恨得咬牙切齒。

“呸!反基督的丑東西!”一個叫道。

“騎帚把的魔鬼!”另一個喊著。

“多好看的鬼臉!”第三個說道。“今天要是昨天的話,憑這張鬼臉,就能當上狂人教皇啦!”

“好呀!”一個老太婆接著說。“那是恥辱柱上的鬼臉。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他在絞刑架上做鬼臉呀?”

“你這該死的敲鐘人,什么時候才會在九泉之下頂著你那口大鐘呢?”

“敲三經鐘的可就是這個魔鬼呀!”

“呸!聾子!獨眼!駝背!丑八怪!”

“這副丑相可以叫孕婦嚇得流產,任何為人墮胎的醫生和藥劑師都得甘拜下風!”

說到這里,磨坊的約翰和羅班·普斯潘這兩個學子扯著嗓門,大聲唱起古老民歌的迭句來:

一根絞繩

吊死絞刑的罪人!

一捆柴火

燒死奇丑的家伙!

其他各種各樣的咒罵,頓時如傾盆大雨;噓聲,詛咒聲,笑聲,連成一片;這里那里,石塊紛飛。

卡齊莫多雖然耳聾,卻看得一清二楚,公眾流露在臉上的怒氣,其強烈的程度并不亞于言詞。況且,砸過來的石頭,也比哄笑聲聽得清楚。

起先他挺住了。然而,原先咬緊牙關硬頂住劊子手皮鞭的那種忍耐力,這時在這些蟲豸一齊叮螫下,卻漸漸減弱,再頂不住了。阿斯圖里亞的公牛,幾乎對斗牛士的進攻無動于衷,卻被狗叫和投槍激怒了。

他先是用威嚇的目光緩慢地環視人群,但是由于被捆綁得死死的,他的目光并不足以驅趕開那群叮著他傷口的蒼蠅。

于是不顧繩捆索綁,猛力掙扎,狂怒扭動,震得那陳舊的輪盤在木軸上軋軋直響。對此,嘲笑辱罵聲更加兇狠了。

這個悲慘的人像頭被鎖住的野獸,既然無法打碎身上的鎖鏈,只得又平靜下來了。只是不時發出一聲憤怒的嘆息,整個胸膛都鼓脹起來。臉上并無羞赧之色。他平素離社會狀態太遠,靠自然狀態又太近,不知羞恥是什么玩意兒。再說,他畸形到這種程度,羞恥不羞恥,又怎能看得出來呢?然而,憤怒,仇恨,絕望,給這張奇丑的臉孔慢慢罩上一層陰云,它越來越陰暗,越來越充滿電流,這獨眼巨人的那只眼睛遂迸發出萬道閃電的光芒。

這時,有頭騾子馱著一個教士穿過人群走來了,卡齊莫多陰云密布的臉上明朗了片刻。他老遠就瞥見騾子和教士,這可憐的犯人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原來憤怒得緊繃著的臉孔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微笑,充滿難以形容的溫柔、寬容和深情。隨著教士越走越近,這笑容也就益發清晰,益發分明,益發煥發了。這不幸的人迎候的仿佛是一位救星降臨,可是等騾子走近恥辱柱,騎騾的人能夠看清犯人是誰時,教士隨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馬刺一踢,趕緊走開了,仿佛怕丑八怪提出什么請求,急于要脫身似的,至于處在這樣境地的的一個可憐蟲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才不在乎哩。

這個教士就是堂·克洛德·弗羅洛副主教。

卡齊莫多的臉上又籠罩上陰云,而且更加晦暗了。陰云中雖然一時還夾雜著笑容,但那是辛酸的微笑,泄氣的微笑,無限悲哀的微笑。

時間漸漸過去。他待在那里至少有一個半鐘頭了,肝腸寸斷,備受凌辱,受盡嘲弄,而且差點被人用石頭活活砸死。

霍然間,他懷著雙倍絕望的心情,不顧身上戴著鐐銬,再次拼命掙扎,連身下整個輪盤木架都被震得抖動起來。他本來一直不吭一聲,這時竟打破沉默,嗓門嘶啞而兇狠,與其說像人叫,倒不如說似狗吠,壓過了眾人的嘲罵聲,只聽得一聲吼叫:“水!”

這聲悲慘的呼喊,不但沒有打動群眾的惻隱之心,反而給刑臺四周巴黎圍觀的善良百姓增添一個笑料。應該指出,這些烏合之眾,就整體而言,殘忍和愚蠢并不亞于那伙可怕的乞丐幫。我們在前面已帶讀者去見過了,那伙人徹頭徹尾是民眾中最底下的一層人。那不幸的罪人叫喊口渴之后,周圍應聲而起的只是一片冷嘲熱諷,再沒有別的聲音了。說來也不假,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子,不止可憐巴巴的,而更顯得滑稽可笑,令人生厭。只見他臉漲得發紫,汗流如注,目光迷惘,憤怒和痛苦得嘴上直冒白沫,舌頭伸在外面大半截。還得指出,在這群烏合之眾的市民當中,縱然有個把好心腸的男子或女人大發善心,有意要送一杯水給這個受苦受難的可憐蟲,但恥辱柱那可惡臺階的周圍彌漫著這樣一種丟人現眼和無恥的偏見,也足以使樂善好施的人望而怯步的。

過了一會兒,卡齊莫多用絕望的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并用更加令人心碎的聲音再喊道:“水!”

應聲又是一陣哄笑。

“喝這個吧!”羅班·普斯潘嚷著,并對著他的面擲過去一塊在陰溝里浸過的抹布。“拿去,可惡的聾子!算我欠你的情吶!”

有個女人朝他的腦袋扔去一個石塊:“給你嘗嘗這個,看你還敢不敢深夜敲那喪門鐘,把我們都吵醒!”

“喂,小子!”一個跛腳一邊嚎叫,一邊吃力地想用拐杖揍他。“看你還敢從圣母院鐘樓頂上向我們施展魔法不?”

“這是一只碗,給你舀水喝!”一個漢子把一只破瓦罐朝他胸脯扔過去,叫道:“就因為你從我老婆面前走過,她才生了一個雙腦袋的崽子!”

“還有我的貓下了一只長著六個腳的貓崽!”一個老太婆撿來一塊瓦片向他砸去,尖聲叫道。

“水!”卡齊莫多上氣不接下氣,喊了第三遍。

就在這關頭,他看見人群中突然閃開一條路,走出一個打扮奇怪的少女,身邊帶著一只金色犄角的小白山羊,手里拿著一只巴斯克手鼓。

卡齊莫多那只眼睛頓時亮了。這正是昨夜他千方百計想要搶走的那個吉卜賽女郎。他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正是為了這起襲擊事件,此時才受到懲罰的。其實絕非如此,他之所以受到懲罰,只因為他倒霉是個聾子,而且由一個聾子來審判他。他毫不懷疑,這個吉卜賽姑娘也來報仇,也像其他人一樣來揍他。

果然,只見她快步登上臺階。他憤怒和悔恨交加,連氣都透不過來。恨不得一下子能把恥辱柱的臺子震塌,假如他那只獨眼能夠電閃雷劈就不等埃及女郎爬上平臺,便把她轟成齏粉。

她一言不發,默默走近那個扭動著身子妄圖避開她的罪人,然后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水壺,輕輕地把水壺送到那可憐人干裂的嘴唇邊。

這時,只見他那只干涸、焦灼的眼睛里,滾動著一大滴淚珠,隨后沿著那張因失望而長時間皺成一團的丑臉,緩慢地流下來。這不幸的人掉眼淚,也許還是平生第一遭吧。

可是,他竟忘記了喝水。埃及女郎不耐煩地噘起小嘴,臉帶笑容,把水壺緊靠在卡齊莫多張開的嘴上,他實在渴得口干舌焦,一口氣接一口氣地喝著。

一喝完,可憐人伸長污黑的嘴唇,大概想吻一吻那只剛援救過他的秀手。但是,姑娘也許有所戒備,并且想起昨夜那件未遂的暴行,便像一個孩子怕被野獸咬著那樣,嚇得連忙把手縮回去。

于是可憐的聾子盯著她看,目光充滿責備的神情和無可表達的悲傷。

這樣一個美女,嬌艷,純真,嫵媚,卻又如此纖弱,竟這樣誠心誠意地跑來援救一個慘遭橫禍、奇丑無比、心腸歹毒的家伙,這也許是世上感人肺腑的一幕了,尤其發生在恥辱柱上,這真是無與倫比的了。

所有的民眾無不為之感動,一齊鼓掌并高呼:“妙極了!妙極了!”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隱修女從地洞的窗口上望見站在恥辱柱臺上的埃及女郎,隨即又刻毒地詛咒道:“你該千刀萬剮,埃及妞!千刀萬剮!千刀萬剮!”巴黎圣母院 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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