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十章 亂欲精變 瀑下魔生(五)
刺骨的寒風帶著大片雪花,飛降而下,陰云壘壘,橫過天空,將東來的陽光遮蔽,山溪瀑布的流動開始變得滯澀,溪水上甚至結了一層半透明的浮冰。
無羽嘴唇已經給咬出血點,錯亂的氣機似乎隨時都可能將她絞碎。
太微飲日精開明靈符有崩潰的跡象。
這一道太微飲日精開明靈符,是《太微靈書紫文上經》中,與紫微飲月精太玄陰生符并列的靈符之一,能夠以特殊的“服符”之法服下,增益修為,延長壽元。這本質上是一種運化至粹玄真的步虛術,本不應該用在此時此地,更不該由無羽這樣的還丹修士使出來。
但既然用了,無羽自有她的認知和堅持,可惜,這個過程被打斷了。
某種意義上,劇變的環境其實是幫了她,符法反噬導致東來紫氣躁亂,而變異的環境隔絕陽光,將這一片天地納入真人界域之內,使陷入進退兩難境地的太微飲日精開明靈符,反噬力量不再那么強大。
無羽艱難地抬頭,她看到了暴雪之中,那蜿蜒游動的長影,然后就是那對似有冰裂之紋的巨眸。里面傾倒出的,是比寒風冰雪還要刻骨的仇恨,裂紋里,則是堆滿了無止境的貪婪。
她已經從回風道士那里,得知了鬼厭之事前后的變化,也就一眼認出了這頭大妖的身份。
黑蛟真人。
由于實力和地位的差距,黑蛟真人卻不認識她,放在平日,這位大妖也許連視線都懶得偏移,可是,來自于周邊那刺激性的氣息,讓黑蛟真人絕不可能忽略掉這唯一可見的目標:
“你是誰?”
在冰冷的語句中,黑蛟真人仍保持著惡蛟的形狀,龐大的身軀給人以極大壓力,無羽自然也能感受到,但相較于符法反噬的痛苦,又不算什么了。所以她沒有回答——主要是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量。
黑蛟真人有些狐疑,他看似急匆匆趕過來,其實心里也有盤算。
鬼厭昨日在旗劍天羅之下的發揮,以及最后脫身那一下,著實把他給震了,兩相對比,他自認無法像鬼厭做得那么舉重若輕,好吧,其實是把他放在鬼厭那個位置,他昨天就死定了。
更重要的是,鬼厭展現出的天魔變化,已經可以壓制血疫龍瘟的效果,切斷血脈的聯系,為什么這時候突然又出現?
這里肯定有問題。
黑蛟真人當然可以認為鬼厭的天魔變已經到了極限,但那是最愚蠢的想法,經過昨日一戰,他心中已經給了鬼厭以“最難纏的大敵”之稱號,無論在什么時候,他都不會再輕視那人了。
所以,他這么快趕過來,不是被貪欲沖昏了頭腦,而是因為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找到了一個克制天魔變的有效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必須確認,鬼厭確實在這里。
在恢復的血脈感應追索下,黑蛟真人看到那女冠,第一個想法就是,此人定是鬼厭的天魔眷屬,不然哪有這么巧合出現在此地?
但很快他的想法又有些動搖,概因女冠如今雖是狀態糟糕,但一身修為,分明帶著最正宗不過玄門氣息。
當然,玄門修士也會遭到魔染,更何況是一個有走火入魔趨勢的。想要查驗也很簡單,將女冠撕了,奪取魂魄,在嘴里一嘗便知。
可他又不得不想到,這很有可能是鬼厭給他設的一個陷阱。
要知南國玄門勢力極大,百宗千門,至少三分之一都列入玄門體系,錯非其中幾個“大戶”各有法統,未能形成合力,就是論劍軒也要頭痛的。
饒是如此,玄門在南國的影響也是根深蒂固,黑蛟真人便知道,若他事后要前往六蠻山,至少有五個以上他惹不起的宗門,橫在他西去的路上,這比勢力傾向于覆蓋東南沿海一帶的論劍軒,帶來的威脅更直接。
眼下圖一時之快沒什么,接下來一無所獲,回頭還要做替罪羊,那才真叫惡心。
黑蛟真人一瞬間就想了這么多。他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復雜了,可要對付一個狡猾且強勁的對手,不管多么小心,都不為過。
心里轉念的同時,他眼神如冰刀一般,在女冠身上來回切了幾十遍,終于,他注意到了女冠出自玄門正宗,卻明顯與當世主流有些出入的特殊法門。
唔,這是……神明法相?
黑蛟真人巨吻裂開,露出尖銳的利齒,那是在笑。原來是上清宗那群喪家之犬啊!
原來他真的想多了。
他一下子輕松下來,他是經歷過上一劫末,震驚天下的上清宗滅統之變的。若在千年前,見女冠這樣的出身來歷,他會有多么遠跑多么遠,不然就等著被太霄神庭滿天下追殺,直至碾成渣子吧。
可如今,上清宗灰飛煙滅,太霄神庭也已墜毀在洗玉湖底,成為游人觀瞻憑吊的遺跡,他又有何懼?
看女冠細皮嫩肉,修為醇厚,想必神魂亦是可口才對。
一念至此,黑蛟真人再沒有絲毫猶豫,尖銳的指爪一探,真人界域便起了一陣波蕩,看似微弱,但任何還丹修士在這一波震蕩之前,都不會比朽木堅強太多。
在黑蛟真人的計算中,女冠轉眼就要被暴風雪撕碎,只剩下神魂被他吞吃。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血肉橫飛的景像,而是煌煌金光迸發,并有蒼勁龍吟,橫絕天際,雖然力量不算大,形不成對真人界域的沖擊,可來自于血脈之中的特殊感應,卻使他微微一冷。
緊接著,他看到了,在女冠頭頂,正鋪開一份書卷模樣的東西,翻動的書頁中,顯現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個個似抽象,又似活物的龍形符紋,或斷或連,卻是放出朦朦金光,見多了,直令人眩暈。
黑蛟真人一聲尖嘯,差點兒從天空中直撞到山上去:
“八威召龍寶箓?”
無羽任寶箓金光沐浴全身,身上傷勢漸有好轉跡象,她之所以敢在宗門遷移的關鍵時刻,強制符箓,忍受符法反噬之害,最大的依仗,不是那虛無縹緲的可能,而是此寶箓隨身之故。
當年,因為這上清八威召龍寶箓,她和回風道士各自的師尊,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到,會有這一日,這等寶物,會在兩家手中來回流轉,毫無滯礙?
問鏡 第十章 亂欲精變 瀑下魔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