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最大的絆腳石

王揚回應了一個微笑，雙手環胸的馮小剛側頭看著張藝謀；而座席上的年輕人們都默默點頭，現在的市場不會再喜歡那些農村電影了，受到好萊塢那些大片沖擊，不但觀眾不喜歡看，連他們這些搞電影的都不樂意著眼農村，古裝武俠動作愛情科幻……產業化之后豁然開朗。

“如果年輕人都不愛看你的電影了，那就沒有意義了。”張藝謀的左手做著手部動作，說道：“你不能只堅持你的藝術，孤芳自賞。時代不會等你，你還沒醒過味來呢，你還曲高和寡呢，時代過去了，你也就過去了。現在講究要做到思想性、藝術性、娛樂性的統一，就是大家說的商業片。”

張藝謀說著頓了頓，怎么樣轉型拍這個商業大片，拿到比《英雄》更好的成績，他還要好好啄磨。和好萊塢比較？他繼續說道：“而中國主流商業片和好萊塢的差距是全方位的。電影技術、講故事的手法、劇本、表演……電影本身之外還有宣傳包裝，這些我們都還在摸著石頭過河。”

“不只是中國，好萊塢是全世界電影的‘敵人’，現在所有歐洲老牌的電影大國，都被好萊塢電影占了大部分市場份額，他們現在都步步退守，都在討論怎么樣讓民族電影、本土電影健康地發展下去。”

“好萊塢就跟NBA似的，世界聯隊都不一定打得過它。”張藝謀語氣淡淡卻似乎有點自嘲，馮小剛點了點頭，王揚面無表情，張藝謀繼續道：“中國的電影產業化才剛剛起步，不可能一天兩天就趕上好萊塢。這種差距我們應該認識到，認清它，再逐漸縮小差距。”

看著臺下的年輕校友們，張藝謀最后說道：“我們的人口和經濟發展擺在那，未來一定是全球名列前茅的電影市場。我認為電影的希望在年輕人身上，未來10年、20年，30年……一定會出現一個優秀的年輕導演群，用他們優秀的作品和好萊塢相抗衡，再逐步占領海外市場，面向世界。”

啪啪啪！多功能廳里頓時響起了一大片掌聲，再變得震耳欲聾，北影學生們都一臉自信笑意地拍著手，這才叫有水平！切合實際！

王揚聽著這些掌聲，心里也挺高興，起碼產業的年輕人們都很有信心沖勁，很好不是嗎？但想要縮小各方面的差距，還是得一步一個腳印。

對于好萊塢的“侵占全球”局面，雖然他算是其中一員，有著一間急速成長的電影公司……可是他卻非常無奈，不愿意看到這樣的世界電影格局。

這樣的格局是十分不健康的，每個國家有著自己本土的文化氣質，電影也就百花齊放。比如像香港電影，它和好萊塢的味道截然不同，黑幫片、無厘頭等都是它的閃光，然而現在也衰落了。

除了一個電影人、一個普通觀眾希望看到有健康的百花齊放，作為華裔，王揚自然亦真心希望華語電影能夠強大，無論中國內地、香港、臺灣都可以走向世界；說大了他更祈禱這片土地各方面都能擺脫枷鎖，早日強大，為全球華人爭取到更大的話語權，更公平的目光和待遇。

可是他能給中國電影提供些什么幫助嗎？先不說“上面”，每個地方的電影業，都必然要靠著那個地方綜合各方面的基礎，例如教育、觀念、環境、市場……靠著本土電影人發展起來的，也只有土生土長的電影人，才做得出本土的風味氣質、時代特色。

讓他拍中國內地九十年代、現今年代背景的電影，倒不是完全沒有概念，卻也找不到什么感覺；再者導演只是導演而已，制片只是制片罷了，沒有一支好的創作團隊，一部大片無法完成。

如果想要制作那么一部電影，比如像目前還處于籌備期的《功夫熊貓》，一整支創作團隊都依然在了解研究著中國傳統文化，吸納著華人、亞裔成員……等到每個創作職位都做好了準備，制作才會開始。

隨便一個問題，中國內地的80后年輕人玩著什么東西長大？有什么共同的美好回憶？有什么共同的俚語？王揚不清楚，他的創作班底更加根本不會清楚。最了解這片土地的，是成長在這里的人。

而不管什么好萊塢不好萊塢，拍電影是他這輩子認準的追求，沒有可能“為了不幫助好萊塢電影侵占全球，我不拍了，拍了也不往海外發行。”那是什么樣的白癡？

不過盡管不是超人，王揚認為還是有一些事情，是他可以做的、適合做的、樂意做的、應該做的。

就像這一次的《MIT21TEAM》，給全球大銀幕帶來了一個新的華裔男主角形象，不是很好么？而即將立項的《螢火蟲》，他將要融合更多中國元素，他要把東方的唯美意境帶進到科幻世界。

除了自己，王揚希望世界電影中心好萊塢能夠涌現更多的華裔面孔，更多有市場地位的華裔導演，制片人。只要人數上去了，影響力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而他可以做的工作，就是使用手中的資金資源，讓火焰電影給予一個好的環境、更多機會像林詣彬、溫子仁、李安……同時如果華語圈這邊有什么優秀電影的話，火焰電影也會力爭它的海外發行權，把它帶到北美，帶到全球。

“張導說得很好。”待臺下學生們的掌聲停歇，戴著眼鏡的男主持人望著三人，又問道：“既然電影技術各方面都存在差距，是不是我們先做自己最熟悉的比較好呢？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拿到了金球獎最佳導演、最佳外語片，還有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然后張導也拍了《英雄》，現在準備著《十面埋伏》，中國電影會不會進入一個古裝武俠大片的時代？”

“我知道陳凱歌也有意思拍一部古裝片。”馮小剛拿著麥克風說了一句。見談到了《十面埋伏》，張藝謀說道：“武俠片對我來說，是充滿挑戰的一種類型，它可以展示你的想象力，考驗你的創造性。其實拍《英雄》的時候，我們就在編寫《十面埋伏》的劇本了。”

“我希望它是跟《英雄》是完全不同的主題，至于是什么方向先不說了。”張藝謀面容憨厚的笑了笑，又道：“《英雄》是我們第一次的嘗試，這次的《十面埋伏》，我們都有了更好的準備，所以再挑戰一次。”

臺下的學生們又響起了一片掌聲，男主持人看向喝著礦泉水的王揚，笑問道：“王導，你有什么看法嗎？”

王揚扭好了水瓶瓶蓋放下，提起麥克風說道：“我覺得中國文化不是只有古裝武俠，當然它具有代表性、獨特性。但如果都跟風過去，這是……有很大危險的。”他看了看微笑的張藝謀，笑道：“我不是說張導，我只是想說行業需要有更多嘗試，做好屬于自己的文化。電影有時候就是會分國界，或者說市場觀眾群的不同。”

臺下座席上的媒體記者們，已經有人往本子里寫上：“神奇揚告誡張、馮跟風古裝武俠，有很大危險。”

“一部電影，中國觀眾喜歡，看了很感動、或者很搞笑；但美國觀眾不喜歡，完全沒有反應。為什么？”

王揚說著聳了聳肩，望著前方神態認真的學生們，繼續說道：“因為觀眾要在電影里那種文化環境下長大和生活，才會身同感受。這是文化差異，吸引人的永遠都是自己本土文化，你做好了自然會有人來欣賞，美國不拍中國，中國也不要去拍美國。”

“我認為中國電影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讓中國觀眾喜歡。不要理會那些外國獎項。”王揚一臉認真，沒有看向誰，但最后一句話就是跟張藝謀說的，他準備等會私下再討論一些。

經過幾次接觸，他看得出張藝謀似乎很渴望戛納、奧斯卡那些獎項，想要得到榮譽十分正常，卻不能迷戀，因為評委的評選標準是存在文化差異的；更不能在創作之初就是奔著這些獎項去，就如李安說的“要感受到內心的真實。”為什么《英雄》會令人覺得非常空洞，正是因為它沒有真實感情。

“王導，你能評價一下《英雄》嗎？”男主持人感覺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話題，卻讓氣氛有點詭異。座席上的媒體記者們卻全部精神一振，最近炮轟《英雄》已經成了一種潮流，金庸說：“拍得很荒唐。”陳凱歌說：“亂七八糟，里面全是空的。”臺上的馮小剛早在年初奧斯卡頒獎之前，就說了：“沒有張力，沒有內涵。”

張藝謀保持著憨笑；馮小剛換了一邊的二郎腿，繼續一副兇相；王揚看了看張藝謀，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認真說道：“《英雄》的鏡頭畫面、色彩光亮都拍得非常漂亮，讓人贊嘆。之前我們談的道具化妝那些電影技術上面，它也是頂尖的；故事結構上比較凌亂，這是它薄弱的環節。”

王揚不想繼續這個傾向于批判個人的話題，說道：“我想談談講故事的方式，可能是沒有分級制度，中國電影在講故事上，好像要照顧全部市場，但這是不可能的……”

聽著這個年輕大導演說“觀眾群的不同，需求怎么不同”、“剪輯會讓一部電影擁有魔力，把一個普通故事變得迷人，《記憶碎片》等懸疑電影都是典范。”等等經驗，剛剛被批的張藝謀表情平靜；馮小剛欲言又止，很想把心中的苦水一口氣吐出來。

他自問在國內這幫人里，他馮小剛最懂商業片，最知道觀眾們想要什么，可是那又如何？很多東西明明知道那樣做會更好，卻根本無法實行，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給做。

就好像現在籌劃著的《天下無賊》，他不想火車上有警察，最好把那個警察角色塞到行李間，讓其自生自滅。然而現在的劇本上，還得增加了那么一段搶劫和警察，弄得莫名其妙，還談什么商業藝術？要談藝術的結果就是以后的審查不會通過，不妥協的話，那些膠片都等著爛掉吧！

分級制度！？做夢！要他說，意識形態方面的審查，才是中國電影、中國文化要發展的最大絆腳石、最大的問題。

時間在談話聲和掌聲之中過去，礦泉水瓶漸漸地變空，又有中場休息時間……這次研討對話談論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在學生們、媒體記者們的熱烈掌聲下結束了。

離開多功能廳之后，王揚私下和張藝謀、馮小剛兩人談了一陣，勸了幾句“千萬不要為了獎項去迎合，那樣反而會失去所有，哪邊都不會喜歡。”兩人有沒有聽得進去，王揚不知道，而就在他要離開北影之際，蘇珊麥卡錫卻接到校方的一個請求，她說“有一個是你粉絲的表演系女學生，希望可以見見你，要個簽名合影。”

“謝謝她吧！但我不見了，沒有人有特權。”

下午陽光明媚的校園路上，在保鏢的左右伴隨下，王揚徑直往停車場那邊走去。剛才的研討對話結束之后，他和有北影學生們笑談了一會，簽名和大合影。現在的單獨會面請求，大概是那個女孩有些背景，而他現在的心情非常厭煩這一套，特別是身處大學校園。

“王先生真的不能見她一下嗎？那孩子很崇拜他。”蘇珊麥卡錫對手機那邊的經紀人轉達了王揚的意思，就聽到那邊充滿遺憾而不舍的聲音。她看了看在前面不遠的王揚，說道：“不，他有些累了，不想見。”

很快，一輛黑色轎車便緩緩駛出了北影校園，引起了守候在門口的媒體記者、影迷粉絲手中相機綻放出的一片耀眼閃光；也有一些粉絲奔跑著追車，大聲尖喊：“王揚，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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